王都,深宫。
夜已深沉,御书房的烛火却依旧通明,将七皇子年轻而略显阴柔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寻常的政务奏章,而是几份来自西疆的密报,其中最上面一份,详细记述了月牙泉之战的始末,以及夏明朗收服沙民、将绿洲纳为据点的后续。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情绪的剧烈波动。七皇子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月牙泉”、“沙民效忠”、“阵风之主”这几个词上反复划过,指尖冰凉。
殿内侍立的宦官和宫女皆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比雷霆震怒更为可怕。
终于,七皇子缓缓抬起头,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
“好一个夏明朗……好一个‘阵风之主’。”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盘蛇谷是侥幸,月牙泉也是侥幸吗?徐锐……看来你是真的老了,连一头噬人的猛虎潜卧于侧都浑然不觉,抑或是……养虎为患?”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此前,他虽因夏明朗的出身和难以掌控而下达了“便宜处置”的密令,但内心深处,并未真正将一个边关骤起的将领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边军内部倾轧的一枚棋子,是疥癣之疾,随手可除。
但月牙泉一战,彻底改变了他的认知。
这不再是疥癣之疾,这是心腹大患!
能以数百之众,在狼骑腹地打出如此战绩,更能收服当地土着,扎根立足……这展现出的能力、魄力与潜力,已经超出了“边将”的范畴。这样的人,若不能为其所用,就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前,彻底扼杀!
尤其是,此人还出身微贱,对朝廷难有忠心,更与自己的政敌(他怀疑徐锐有意纵容)有所牵连。
绝不能留!
七皇子眼中杀机毕露。他不再信任边军统帅部那套按部就班的流程,徐锐的“持重”在他眼中已与“无能”、“绥靖”无异。他需要更直接、更高效、也更隐秘的手段。
他起身,走到御书房一侧墙壁前,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夏疆域图。他的手指,越过龙渊关,直接点在了西疆那片广袤的、标注着狼骑活动区域的戈壁荒漠之上,最终,落在了月牙泉那个微小的点上。
“传,‘暗刃’首领,影煞。”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阴影中,一名如同鬼魅般的宦官无声领命,悄然退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内。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仿佛本身就是一团凝聚的黑暗。
“影煞,参见殿下。”黑影躬身行礼,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
七皇子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落在黑影身上:“西疆之事,尔等可知?”
“略有耳闻。”影煞的回答言简意赅。
“本宫要一个人消失。”七皇子语气平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夏明朗,及其麾下‘阵风’党羽,一个不留。”
他踱步到书案前,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只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他将令牌递给影煞。
“此为‘暗刃’最高权限令。持此令,西疆所有‘暗刃’所属,皆听你调遣。边军体系内,所有暗线,亦可酌情启用。所需一切资源,优先供给。”
影煞伸出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接过令牌,动作稳如磐石:“属下明白。”
七皇子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冷酷与决绝,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必要时……可与狼骑部分部落,进行‘有限度’的合作。一切,以铲除目标为最高优先。”
此言一出,连始终如同冰山般的影煞,兜帽下的身影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与狼骑合作?哪怕只是“有限度”的,这也无异于……通敌!是叛国之举!
但他没有任何质疑,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遵命。属下会亲自前往西疆,布置一切。”
“记住,”七皇子最后叮嘱,语气森然,“本宫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夏明朗和‘阵风’的消息。无论是捷报,还是败讯,本宫要的,是他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寂静。”
“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影煞躬身领命,身影向后缓缓退入阴影之中,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七皇子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王都之外漆黑一片的夜空,眼神幽深难测。
为了清除威胁,稳固权位,他不介意动用任何手段,哪怕这手段带着剧毒,可能反噬自身。在他眼中,夏明朗这根“刺”,必须拔出,哪怕会带出血肉,甚至动摇国本,也在所不惜。
一道无形的、由最高权力发出的死亡阴影,伴随着七皇子冷酷的意志,越过千山万水,悄然离开了繁华的王都,如同致命的瘟疫,向着西疆,向着那片刚刚迎来新生的月牙泉绿洲,笼罩而去。
风暴,已不再是酝酿,而是正式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