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巴特尔的中军战鼓擂动,以更快速度向着葬风原逼近时,这片看似沉寂的戈壁之下,最后的工作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
所有的宏大工程已经结束,陷坑被精心覆上与原野无异的浮沙,火油罐的引线被埋入防火陶管深处,风幡在岩柱间静止垂落。此刻进行的,是更为精细,也更为致命的“微调”。
夏明朗如同最严苛的工匠,行走在阵法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他不再看任何图纸,那幅耗尽心血的“万里黄沙噬龙阵”图已彻底烙印在他的脑海,与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在一处看似平常的沙地旁,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沙土,让其从指缝缓缓流泻。他闭着眼,感受着沙粒滑落的细微触感和速度。
“这里,”他睁开眼,对跟在身后的石柱和负责此区域的缕长说道,“浮沙厚度多了半指。刮掉。必须让马蹄踏上去的感觉,与周围完全一致,直到……它塌陷的那一刻。”
“是!”缕长心头一凛,立刻招呼两名士兵,用特制的薄木板,小心翼翼地将表层多余的浮沙刮去,使其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
来到一片预设的“火绝”区域,他检查着埋藏火油罐的深度和上方覆盖物的伪装。
“覆盖的碎石,颜色太深了。”夏明朗用脚尖轻轻拨开几块石子,“换掉,用旁边那片沙丘背风处的浅色砾石。要让人即使走近了,也看不出丝毫破绽。”
士兵们立刻动手,将不符合要求的石子一一拣出,换上几乎与周围沙地无法区分的浅色砾石。
他又走到一处“风绝”的引导岩柱下,仰头看着那面静静垂挂的土黄色风幡。
“幡布右下角,浸的药液不够均匀,比其他地方重了三分。”夏明朗的目光锐利得令人心惊,“拆下来,重新浸泡,晾干后再挂上去。风向的细微变化,可能决定一片区域的生死。”
负责悬挂风幡的“风眼”成员不敢怠慢,立刻架起梯子,小心翼翼地将那面在常人看来毫无问题的风幡取下,送往后方处理。
这些细节,繁琐到了极致,甚至有些吹毛求疵。但在夏明朗看来,这座大阵是一个精密的整体,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都可能被巴特尔那样的沙场老将察觉,从而导致全盘皆输。他追求的,是极致的隐匿与完美,是要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爆发出最恐怖的毁灭力量。
时间在紧张的微调中飞速流逝。狼骑先锋的游骑已经出现在了葬风原的视野尽头,甚至能隐约听到远方传来的、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最后一批负责微调和清理痕迹的士兵,在赵铁山的低声催促下,迅速而有序地撤离了预设战场,隐入阵势后方指定的隐蔽位置。整个葬风原,除了呜咽的风声和逐渐清晰的敌军蹄声,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丝人声。
仿佛之前数千人在这里日夜奋战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夏明朗登上了位于大阵核心偏后位置的阵眼高台。这座高台并非木质,而是利用一处天然的高地,混合泥土和石块垒砌而成,外表粗糙,与周围的戈壁环境浑然一体。站在台上,可以俯瞰大阵前半部分的主要区域。
赵铁山、王栓子、黑熊、石柱等核心人员,以及各阵的阵长,都肃立在他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远方那道逐渐升腾、弥漫,如同沙暴般席卷而来的烟尘线。那是五万狼骑大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空气中,似乎已经能闻到敌军身上那股混合着皮革、汗水和牲口腔臊的气味,能感受到无数马蹄践踏大地传来的、如同心跳般越来越清晰的震动。
紧张的气氛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使对夏明朗有着绝对的信任,但当亲眼看到那无边无际的敌军阵容时,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依旧难以抑制。
夏明朗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在高台上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如同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胡杨,挺拔而坚定。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远方那滚滚而来的烟尘,掠过脚下这片看似死寂、实则暗藏无限杀机的原野。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正在不断逼近的黑色潮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静与掌控:
“饵已备好,”
他微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冽的弧度,
“静待龙至。”
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与不安。
是啊,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他们是猎人!这片看似绝地的葬风原,是他们精心布置的猎场!而那气势汹汹而来的五万狼骑,不过是即将坠入陷阱的猎物!
所有人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体内的血液仿佛开始升温,战意在无声中凝聚。
阵已大成,利刃藏于鞘中,杀机敛于九地之下。
只等那懵懂无知的“巨龙”,闯入这为他量身定做的屠场。那一刻,万里黄沙,将化为噬骨焚身的烈焰风暴;这片沉寂的原野,将奏响敌人覆灭的葬歌。
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葬风原。唯有风依旧,卷着沙粒,掠过岩柱,发出如同磨刀般的呜咽声。
山雨欲来,风暴将至。而风暴眼,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