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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裹挟着南璃特有的湿冷,吹过白溪城斑驳的城墙。然而这寒意,却被城门口骤然爆发的喧闹驱散了几分。

“林……林公子!是林青阳林公子回来了!”

守城的卫兵首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豪汉子,此刻却瞪圆了眼睛,指着缓缓走近的一对青年男女,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他猛地一拍身边同伴的肩膀,扯着嗓子高喊起来:“快看!是那位年轻一代第一人!一招灭杀大宗师的天人传人回来了!快!快去禀报城主!

这一嗓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城门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有好奇,有敬畏,有难以置信。那些原本排队等候入城的行商、旅人,也纷纷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天人传人?他就是那个林青阳?”

“看着好年轻,竟有如此本事!”

“听说他在金霞山地宫力压群雄,连老一辈的宗师都不是对手……”

被这些炽热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包围着,林青阳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尴尬。他习惯了低调,即便如今名动天下,内心深处,他仿佛还是那个从桑青城逃亡出来的少年,向往着平静的生活。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的那只微凉柔软的手。

感受到他的窘迫,身旁的沈孤雁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如同春溪化冻,清脆而温柔。历经磨难,与林青阳互诉衷肠后,她眉宇间常年萦绕的忧思与清冷已然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柔美与安宁。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清澈眼眸中偶尔闪过的锐利,依旧昭示着她曾是一流高手的底色,是那段颠沛流离岁月留下的、无法完全磨灭的印记。

“青阳,看来你这‘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头,在这白溪城比在王都还响亮呢。”她低声打趣,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更多的是为他感到的骄傲。

林青阳苦笑着摇摇头,拉起她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穿过人群,汇入城内熙攘的街道。熟悉的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悬挂起的大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年糕和腊肉的香气,这一切都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他们并肩而行,男子青衫磊落,身姿挺拔,女子素衣如雪,容颜清丽,双手自然交握,俨然一对璧人。起初,认出他们的街坊邻居还有些拘谨,不敢如往常般随意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站着,带着敬畏的笑容。但看到林青阳依旧如往常般,对相熟的面孔点头微笑,甚至停下脚步询问一句“张婶,年货备得如何了?”“王伯,腿脚好些了吗?”,那份因身份差距而产生的隔阂,便在这熟悉的寒暄中悄然冰释。

“都好都好!托林公子的福!”卖豆腐的张婶笑得见牙不见眼。

“劳林公子挂心,老毛病了,不碍事!”王伯拄着拐杖,连连摆手,脸上满是光彩。

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气氛重新变得热络。就在这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像颗炮弹似的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兴奋地喊道:“林大哥!沈姐姐!你们可算回来啦!”

是李石头。他身后,跟着他母亲辛氏,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脸上带着温婉而满足的笑容。辛氏的目光落在林青阳和沈孤雁紧紧相握的手上,微微一愣,随即眼中便漾开了了然和由衷的喜悦。她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一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如今见他们终成眷属,心中那份悬着的牵挂,终于稳稳落地。

“辛婶,石头,出来采买年货?”林青阳笑着打招呼,语气亲切。

“是呀是呀!”李石头抢着回答,小脸兴奋得通红,“林大哥,你现在可太厉害了!隔壁茶楼的说书先生天天都在讲你的故事!一招就打败了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宗师!”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辛氏轻轻拉了一下儿子,嗔怪道:“石头,别没大没小的。”随即转向林沈二人,语气温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一路……辛苦了吧?”她的目光在沈孤雁略显清减的脸上停留片刻,带着长辈的疼惜。

“不辛苦,辛婶。”沈孤雁微笑着回应,声音柔和。

寒暄了几句,李石头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林青阳跟前,压低声音,却掩不住那份献宝似的得意:“林大哥,我跟你说,现在流水居给你留了一个……大大大的惊喜!”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极其夸张的弧度,眼睛亮晶晶的。

“哦?”林青阳挑了挑眉,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好奇与期待。流水居,那个他们初到白溪城时落脚、度过了最初艰难时光的小客栈,承载了太多记忆。虽然后来因为城主的关系,客栈不再接待外客,只为他们服务,但那份最初的温暖,始终留存心底。“什么惊喜?”

“嘿嘿,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李石头卖着关子,催促道,“你快和沈姐姐回去看看嘛!”

被这孩子气的神秘感染,林青阳与沈孤雁相视一笑,心中那份归家的迫切感更浓了。辞别了辛氏母子和其他街坊,两人加快脚步,朝着城西的流水居走去。

越靠近流水居,周围环境越发清幽。原本悬挂的“客满”牌子依旧在,但客栈门面似乎被精心修缮过,更显雅致。只是,当他二人走到大门前时,却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那声音……

林青阳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那是一种深植于血脉之中的熟悉感。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客栈大堂温暖如春,炭火烧得正旺。熟悉的布局,却纤尘不染,更添了几分“家”的温馨。而就在那临窗的位置,一个中年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着。他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如今添了风霜,却有种洗尽铅华的从容。正是他的父亲,林文渊。

旁边,坐着他的母亲。岁月待她温和,眉目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秀美,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纹。此刻,她正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一些干货,一边略带责备地数落着:“……年关了,还这般懒散,也不知道帮着我归置归置。儿子不在,你这当爹的,倒越发像个甩手掌柜了。”

这寻常至极,甚至带着点琐碎埋怨的居家场景,如同最温暖的箭矢,瞬间击中了林青阳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那两道魂牵梦萦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视线变得模糊。一路的艰辛、历练的凶险、对父母安危的日夜忧惧……所有压抑的情感在此刻决堤。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乎是同时,林文渊和林母也心有所感,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望向门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文渊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慵懒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林母手中的一把干枣“啪嗒”一声掉在桌上,滚落四处,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口那个已于记忆中不同,挺拔如青松,却泪光闪烁的青年。

“阳……阳儿?”林母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

林文渊猛地放下茶杯,霍然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椅子向后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臭小子?”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下一瞬,林青阳再也抑制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声音哽咽:“爹!娘!”

没有更多的言语,一家三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林母的泪水瞬间涌出,濡湿了儿子的肩头,她用力拍打着林青阳的后背,泣不成声:“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娘以为……以为……”万千担忧,化作无法成言的抽噎。林文渊用力抱着儿子和妻子,这个曾经面对悬镜司追杀也未曾退缩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只是反复喃喃道:“好……好……回来就好……”

沈孤雁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眼中也盈满了水光。她为他们感到高兴,同时,内心深处那份对已故父亲的思念,也被悄然勾起,化作一声轻轻的、混合着欣慰与酸楚的叹息。

良久,三人才缓缓分开。林母捧着林青阳的脸,仔细端详,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瘦了,也黑了……定是吃了不少苦……”

林文渊则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受着那坚实的力量,豪迈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历练一番,吃点苦头算什么!我林文渊的儿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几人重新落座。沈孤雁也走上前来,恭敬地行礼:“伯父,伯母。”

林母这才注意到沈孤雁,连忙拉住她的手,将她揽到身边,怜爱地道:“好孩子,你也辛苦了。这一路,多亏有你陪着他。”她看着沈孤雁出落得越发清丽温婉,又瞥见儿子看她时那毫不掩饰的柔情,心中已是明镜一般。

林文渊看着沈孤雁,眼中也满是欣慰与感慨,他长叹一声:“孤雁,看到你和青阳都好,伯父……总算是没有辜负你父亲的托付啊。”提及故友,气氛一时有些感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达成的释然。

叙话间,林文渊和林母才将他们别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青桑城被迫分头逃亡,林文渊深知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反其道而行,带着妻子竟混入了商队,走了官道。他凭借早年行走江湖积攒下的一些并不起眼、却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人脉关系,几经周折,竟真的顺利穿越边境,进入了南璃。他们不敢往大城去,便在靠近南璃西部边境的一个偏僻小山村里,谎称是家乡遭了灾的逃难夫妻,隐居了下来。

日子清贫,但总算安稳。他们日夜思念儿子,担忧他的安危,却又不敢轻易打听,生怕暴露行踪,引来追兵,反而连累了儿子。这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多,忽然有一天,几个衣着普通、气质却非同一般的人找上了门。他们自称是南璃听雨阁的人,态度却出乎意料地恭敬,言道奉青冥公大人天人之命,前来寻访并保护二位。

“当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林母心有余悸地回忆,“还以为是大晋的探子找来了。后来他们拿出了阳儿你的亲笔信(是青冥子早先设法让林青阳写下报平安的),还有万知楼刊印的、关于你成为天人亲传弟子的消息,我们才敢相信。”

林文渊接口道:“听雨阁的人说,青冥子前辈早有安排,一旦确认我们的位置,便将我们接往安全之处。他们几乎是‘请祖宗’一样,把我们秘密接到了这白溪城,安置在了流水居。告诉我们,你外出历练了,不久便会返回。”

然而,这一等,就是大半年的光景。

“你这小子,倒是闯出了好大的名头!”林文渊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不知从哪儿翻出几本皱巴巴的万知楼刊物,指着上面的报道,“接天峰助天人破镜,金霞山虞朝地宫力战群雄,突破宗师巅峰……嘿,好小子!真有你老子的风范!虎父无犬子!”

林母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拉着林青阳的手道:“你别听你爹胡说。娘看着这些消息,心里没有一刻是踏实的。什么地宫冒险,什么生死搏杀……娘只知道,我儿子在刀尖上走路,生怕你有个万一……”说着,眼眶又红了。

林青阳心中暖流涌动,连忙安慰母亲:“娘,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师尊他老人家安排周全,我才能化险为夷。”

一家人的叙旧,被一阵饭菜的香气打断。原来是城主府安排伺候的、原本流水居的伙计(如今已是专职服务于林家的仆役)早已备好了丰盛的接风宴。大堂中央的八仙桌上,很快摆满了南璃风味的佳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围坐桌前,气氛更加热烈。林父林母看着并肩而坐的林青阳和沈孤雁,越看越是满意。林文渊清了清嗓子,神色郑重地开口:“青阳,孤雁,你们的事,我和你娘都看在眼里。你们自幼相识,又一同历经生死,这份情谊,难得可贵。”

他看向沈孤雁,目光慈爱而坚定:“孤雁,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林家的女儿。若青阳这臭小子日后敢有半分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林青阳闻言,只能无奈苦笑,心中却满是幸福。

沈孤雁没想到林文渊会如此直接而郑重地表态,心中一颤,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站起身,盈盈一礼,声音微哽:“伯父……多谢您。”

“还叫伯父?”林文渊故意板起脸。

沈孤雁脸颊飞起两抹红霞,看了林青阳一眼,见他正含笑鼓励地看着自己,这才低下头,声如蚊蚋,却清晰地唤道:“……爹,娘。”

“哎!好孩子!”林母欢喜地应着,连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趁着林文渊兴致勃勃拉着林青阳询问武道细节、地宫见闻的间隙,林母凑到沈孤雁耳边,低声说起了一些女儿家的体己话。无外乎是林青阳的脾气习性、日后如何相互体谅照顾,或许还隐晦地提及了对未来孙辈的期待……直说得沈孤雁耳根都红透了,羞涩地垂着头,嘴角却噙着幸福而甜蜜的笑意。

窗外,不知哪家孩童率先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随即,更多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绚烂的烟花偶尔在夜空中炸开,映得流水居的窗户明明灭灭。屋内,灯火通明,笑语欢声,杯盘交错,洋溢着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与温暖。

林青阳看着父母欣慰的笑容,看着身边沈孤雁羞怯却幸福的侧脸,心中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这人间烟火,这红尘眷恋,正是他武道意志“守护与红尘悟道”的根基所在。然而,在这极致的温馨与安宁之中,灵台深处那一点属于宗师巅峰的清明,却让他无法完全沉醉。与生死怪医那“诛杀大晋天子”的契约,如同悬在头顶的无形利剑,提醒着他,眼前的团圆并非终点,而是另一段更为艰险征程的起点。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掠过窗外璀璨却短暂的烟花,变得更加深邃而坚定。

....

与此同时,东海深处,未知孤岛。

与白溪城喧嚣温暖的年节氛围判若云泥。

这里只有永恒的浪涛声,拍打着黝黑冰冷的礁石,咸腥的海风裹挟着孤寂,盘旋在荒无人烟的海岛上空。月光惨白,洒在嶙峋的怪石和一片死寂的沙滩上,映出一道卓然而立的青色身影。

天人青冥子,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凝重。他那双原本洞悉世情的眼眸,此刻正凝视着掌心之物。

那是一枚鹅蛋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珠子。光泽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其中呼吸,又像是将一片微缩的深海封印其中。触手温润,并非玉石之冷,亦非金属之硬,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材质。自数月前,他感应到冥冥中的牵引,悄然离开大晋皇宫,远赴东海,踏遍无数岛屿,终于在昨日,于这孤岛沙滩处,寻得了此物。

以他天人之境的见识与神识,竟一时无法看透这珠子的根脚。它不像已知的任何天材地宝,更非人造法器,其上萦绕的气息,古老、苍茫,带着深海最底层的幽寂与神秘,隐隐与他突破后天人交感的那份灵觉共鸣,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异。

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礁石上,调整呼吸,将体内浩瀚如海的天人真元缓缓运转,随后,分出一缕极其精纯凝练的神识,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掌中的蓝色珠子。

起初,珠子毫无反应,如同沉睡的顽石。

神识之力逐渐加大,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荡漾开来,试图渗入其内部结构。

就在那神识之力触及珠子最核心的那一点幽蓝时——

异变陡生!

“嗡——!”

原本静谧的珠子猛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蓝色光华,瞬间将青冥子整个身形吞没!那光芒并非简单的照亮,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抗拒的意志,一股蕴含着无尽岁月信息、蛮荒深海寒意以及某种滔天怨念的洪流,强行撞入了他的识海!

霎时间,青冥子眼前景象剧变,心神被彻底拖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幻象之海:

他“看”到幽暗无光的深海之渊,巨大的、形态狰狞的海兽与周身覆盖鳞片、手持骨叉的鲛人身影在疯狂搏杀,暗流被搅动成狂暴的漩涡,墨蓝色的鲜血如同泼墨般渲染开来,将方圆数里的海水染得一片浑浊、死寂……

画面猛地拉升、切换,他“看”到苍穹之上,云雾缭绕间,立着几道模糊的光影。他们的面容无法看清,但散发出的气息却浩瀚如星海,冷漠威严,如同俯视蝼蚁的神只。其中一人,缓缓垂下一只覆盖着淡淡光晕的手掌,无视深海的阻隔与压力,径直探入那搏杀后的血腥深渊,强行摄取出数枚闪烁着同样幽蓝光泽的珠子——与他手中之物,一般无二!那姿态,如同采摘果实,冷漠而无情……

最后的画面,定格了。一具躯体,在冰冷、黑暗的洋流中随波逐流。那是一具男性的鲛人尸身,身躯已高度腐烂,大片大片的鳞片脱落,露出底下灰败的皮肉和森森白骨。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胸口处有一个巨大的、贯穿前后的空洞,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仿佛里面的心脏,是被人以极其粗暴的方式硬生生挖走的!然而,就是这具堪称惨烈的尸骸头上,却戴着一顶虽已残破不堪,镶嵌的宝石大多脱落,骨架也扭曲变形,却依旧能看出其古老、繁复、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形制的——王冠

这具头戴残破王冠、胸口空荡的腐烂鲛人尸骸,正从遥远的、连幻象也无法清晰显示的、充满了毁灭与死寂气息的黑暗海域,朝着东海的方向,缓缓地、坚定不移地……漂来。

恐惧,如同冰冷的深海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天人的心脏!

令青冥子这位已然站在武道顶点,心志浑然无缺的天人强者,都感到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颤栗的是,在那幻象之中,这具分明已经死寂、腐烂、毫无生命波动的鲛人尸骸,竟散发出一股令他灵觉疯狂示警的大恐怖!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极致怨恨与滔天不祥!仿佛这尸骸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灾难源头,一个对生者世界充满恶意的诅咒聚合体!

幻象戛然而止。

璀璨的蓝光如同潮水般退去,珠子恢复成之前那幽幽闪烁的模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刚才那席卷心神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但青冥子知道,那不是幻觉。天人境界的灵觉无比清晰地告诉他,那些破碎的画面,是这珠子记录下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片段,是跨越了遥远时空的信息投射!他握着珠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心中波澜万丈,无数疑问疯狂翻涌:

“此物……竟是源自鲛人一族?是他们的力量核心?还是某种……被掠夺的珍宝?”

“那些天上的‘仙人’……是何来历?为何要夺取此珠?”

“那腐尸……戴王冠者,莫非是鲛人一族早已失踪的皇者?他的心脏被挖,是否与这珠子有关?”

“他朝着东海而来……意欲何为?是本能驱使,还是……某种未尽的执念,亦或是……归来复仇?”

每一个疑问,都指向一个可能远超他此前所有认知的、更加古老、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险的秘密。这秘密,或许牵扯到上古仙神、异族秘辛,甚至可能动摇此方世界的根基。他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触碰到的,可能是一个远比大晋王朝的内部纷争、个人恩怨更加可怕的存在。

强烈的危机感如同警钟,在他道心中长鸣。

就在青冥子凝神屏息,试图从那令人不安的破碎幻象中,拼凑出更多线索,推算这腐尸鲛人抵达东海的可能时间与影响时——

远在不知几万里之外,那片连幻象也无法完全描绘的、深黑冰冷、死寂无声的极端海域中。那具头戴残破王冠、胸口空荡、随波逐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腐烂鲛人,他那浑浊的、完全被惨白眼白占据、本该彻底失去神采的眼眸,毫无征兆地……猛地……睁了开来!

空洞,死寂,却又仿佛蕴含着吞噬一切光的无尽恶意。

“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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