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的全息投影已经熄灭,但空气中仍残留着数据烧焦的气味。苏羽站在控制台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金属表面。马库斯递来的那份报告还摊开在控制台上,纸张边缘微微卷曲。
“我不干了。”
声音从控制室角落传来。老工程师汉森摘下工作证,轻轻放在操作台上。金属徽章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反物理学的疯狂实验。”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在微微颤抖,“我们是在和魔鬼做交易。”
劳伦斯主管试图上前劝阻,汉森只是摇头。他收拾个人物品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个动作都需要克服某种无形的阻力。
“我参与这个项目是为了探索宇宙,不是要和未知文明玩俄罗斯轮盘赌。”
汉森离开时,控制室的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液压装置发出轻微的嘶声。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马库斯调出人员名单,鲜红的“主动离职”标记在三个名字后面闪烁。还有七个名字显示为黄色,代表着“高度不确定”。
苏羽走到主控台前,调出分解过程的最后几帧。那些奇异的几何纹路在全息投影中缓缓旋转,像是拥有生命的实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苏羽的声音不高,却让窃窃私语停了下来,“你们在想,我们是否越过了不该越过的界限。”
他放大其中一个图案,让它悬浮在控制室中央。银色的线条在空气中交织,形成复杂的拓扑结构。
“汉森工程师说得对,这确实违背了我们所知的物理学。”苏羽的手指划过控制面板,调出另一组数据,“但物理学本身就是在不断被推翻中前进的。”
量子退相干速率曲线在投影中展开,与分解纹路的频率波动完美重合。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规律的体现。
“我们面对的不是失败,而是一个信息。”苏羽切换显示模式,让数据流动起来,“这个文明——如果确实是文明——不是在攻击我们,而是在教导我们。”
年轻的技术员莉娜突然站起来:“教导?我们损失了价值数十亿的构件!”
“我们损失的是旧思路的枷锁。”苏羽调出构件分解前的应力分布图,“看这里,信息熵峰值出现在材料失效前0.3秒。这不是结构破坏,而是转化。”
马库斯接入了深空探测器的原始数据流。三个月前接收到的神秘信号与分解纹路在频谱分析中呈现出镜像对称。
“他们在展示一种我们尚未掌握的物质存在形式。”苏羽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控制室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激动,“不是摧毁,而是重构。”
劳伦斯主管终于开口:“即使这是真的,项目时间表...”
“时间表需要重新制定。”苏羽调出新的模拟参数,“但不是推迟,而是加速。因为我们终于知道了正确的方向。”
他在控制台上输入一系列指令。全息投影中开始构建新的模型,基于那些奇异纹路的数学描述。
“传统材料科学在这里不适用。”苏羽说,“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承载信息的物质,不是抵抗,而是流动。”
技术团队中有人低声议论。苏羽没有打断他们,而是让新的模拟继续运行。投影中,基于新原理设计的虚拟构件正在承受远超之前的信息应力。它没有分解,而是像液体一样改变形态,吸收那些曾经摧毁它的能量。
“这太疯狂了。”材料工程师威尔斯喃喃自语,但他的眼睛紧盯着投影,手指已经在个人终端上开始计算。
苏羽走到威尔斯身边,调出他刚刚计算出的参数。“你的非晶态合金研究,三年前被否决的那个方案...”
威尔斯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正好符合我们现在需要的特性。”苏羽将威尔斯的旧数据导入新模型,“你当时走在了所有人前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设计。”
控制室里的气氛开始转变。那种压抑的恐慌慢慢被一种谨慎的好奇取代。工程师们开始聚集到主控台周围,讨论着那些曾经被视为异想天开的理论。
莉娜仍然站在原处,双手紧紧交握。“我女儿才三岁。”她突然说,“如果这真的是与外星文明的接触...我们是否在冒险把整个人类拖入未知的危险?”
苏羽沉默片刻,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地球背景辐射的实时监测,与深空信号的对比分析。
“每一天,宇宙都在向我们发送无数信息。”他说,“区别在于,这次我们终于能够理解其中的一小部分。回避理解,才是真正的危险。”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一张图片。是他女儿画的那幅画——站在火星表面的小小身影。只不过这次,他在画面上叠加了分解构件的纹路图案。那些银色的线条恰好环绕在画中人物的周围,像是保护,又像是连接。
“我们探索不是因为不害怕。”苏羽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而是因为害怕之后的那个选择——是转身离开,还是继续前行。”
威尔斯第一个重新戴上工作证。金属扣环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我需要重新设计材料合成方案。”他说,“基于信息承载而非结构强度。”
另外两个原本显示为黄色的名字变成了绿色。工程师们回到各自的工作站,控制室里再次响起键盘敲击声和数据流动的音效。
劳伦斯主管站在原地,看着苏羽:“你知道如果失败意味着什么。”
苏羽点头:“但我们也知道沿着错误道路继续前进意味着什么。”
全息投影中,新的构件设计正在逐步完善。那些奇异的纹路不再被视为威胁,而是变成了蓝图。马库斯已经开始编写新的模拟程序,将深空信号的数学描述作为基础参数。
莉娜最后回到她的控制台前。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贴在显示器边缘——那是她女儿的照片。然后她开始调整面前的界面,投入到工作中。
控制室的门再次打开,这次是送餐机器人滑入。没有人离开工作岗位,工程师们一边盯着数据流,一边机械地摄取食物。
苏羽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试验场。那里曾经摆放着已经分解的构件,现在空无一物。但他的眼睛看到的不是空无,而是可能性。
马库斯走到他身边:“信号分析有了新进展。那些图案不仅仅是静态的几何形状...它们在变化,按照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数学规律。”
“像语言。”苏羽说。
“或者像技术手册。”马库斯回应。
两人沉默地看着窗外。控制室里的灯光在他们身后闪烁,像是星群在黑暗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