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牢房中凝固，像一层厚重的油彩涂抹在每一寸空间。苏羽的手指依然贴着墙面，仿佛能从金属的冰冷中汲取某种慰藉。那个遥远的意识已经沉寂，只留下一种空洞的回响，在脑海中轻轻震颤。
突然，手腕上的监测环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这不是常规的检查提示，而是一种他几乎要遗忘的节奏——三短一长，停顿，再两长。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夜莺”的信号。那个曾经在实验室角落里默默编写代码的技术员，那个在他们最艰难时刻提供过关键帮助的年轻人。所有人都以为那段联系早已被彻底切断。
监测环的屏幕闪过一行几乎看不见的代码。不是文字，而是一串他们曾经共享的加密标识符——一个笑脸表情，后面跟着一颗流星。
苏羽的指尖在监测环上轻轻敲击，用指甲盖的力度回应了一个简单的图案：问号。
牢房外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平常巡逻的规律节奏，而是带着某种混乱的急切。远处的警报器短暂地鸣响了一声，随即被切断，仿佛有人捂住了它的嘴巴。
监测环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段简短的指令，夹杂在常规的生命体征数据流中，只有懂得如何解读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异常。
“通风系统，三分钟后。”
苏羽的目光转向牢房顶部的通风口。那是一个直径不过二十厘米的圆形网格，理论上连一只猫都难以通过。但“夜莺”从不做无意义的指示。
他静静地等待着，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牢房外的骚动似乎正在扩大，隐约能听到警卫的呵斥声和某种设备过载的嗡鸣。基地的照明系统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投下摇曳的影子。
通风口的网格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不是被打开，而是整个网格结构微微震动，随后像被某种无形力量溶解般，金属条开始软化、变形，最终化为一滩银色的液体，顺着管道壁流下，留下一个完美的圆形洞口。
从洞口垂下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细如蛛丝，却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抓住它。九十秒。”
监测环上的信息简洁而紧迫。
苏羽没有犹豫。他抓住那根丝线，感觉到它立即收紧，带着他向上拉升。丝线出人意料地坚固，几乎要切入他的手掌，但承受他的重量却毫无压力。
当他半个身体进入通风管道时，牢房的门突然被某种外力强行打开。两名警卫冲了进来，他们的武器已经举起，但在看到空荡荡的牢房和顶部通风口的瞬间，明显愣住了。
就在这一刹那，基地的所有灯光同时熄灭，陷入完全的黑暗。不仅仅是牢房区域，从管道中传来的震动判断，整个FcAI轨道基地都陷入了停电。
苏羽在黑暗中继续向上爬行，丝线引导着他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风系统。管道内壁光滑冰冷，他的肩膀不时撞在转弯处，留下隐痛的淤青。
远处传来紧急备用电源启动的声音，但灯光并未立即恢复。某种电磁脉冲一定击穿了主要系统，连备用系统都需要更长的启动时间。
在管道的一个交叉口，他看到了“夜莺”留下的第二个信号——一个微小的发光点，指示他应该转向左侧的通道。随着他爬近，发现那是一只会发光的机械昆虫，它的翅膀轻轻振动，在他通过后便自动销毁，不留痕迹。
通风管道开始向下倾斜，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用手肘和膝盖控制下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气味，不是基地通常的循环空气，而是带着一丝臭氧和烧焦电路的味道。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不是电灯的光芒，而是某种屏幕的冷光。
他小心地爬向光源，发现通风口通向一个狭小的设备间。房间里堆满了服务器机架，中央的控制台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专注地操作着多个屏幕。
“夜莺”没有回头，但伸手指了指旁边椅子上的一套技术人员制服。
“换上。我们有三分钟时间窗口。”
苏羽迅速脱下囚服，换上那套灰色的制服。衣服稍大，但足以混淆视线。
“你怎么做到的？”他低声问道，眼睛扫过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和基地的结构图。
“后门程序。你们离开前给我的权限，记得吗？”“夜莺”的声音平静，但手指在键盘上的动作却快得几乎看不清，“我从未完全放弃它们。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
屏幕上突然闪红，一个警告标志不断旋转。
“他们发现了。”夜莺轻声说，语气中没有惊慌，只有确认事实的冷静，“基地安全主管亲自带队搜索。他了解我的手法。”
苏羽系上制服的最后一个纽扣，目光落在控制台角落的一个小屏幕上。那里显示着基地的某个外部监控画面——星空背景下，一艘小型运输船正在对接舱口等待。
“那是我们的出路？”
“计划是。”夜莺终于转过头，他的眼睛在屏幕冷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但现在情况变了。”
他敲击几个按键，主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基地结构图，数十个红点正从不同方向向他们所在区域包围。
“他们不是随机搜索。有人泄露了计划。”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不是来自外界的危险，而是来自内部的背叛。他们团队中有人出卖了这次行动。
“谁？”
夜莺摇了摇头，同时从控制台下取出一个小型数据芯片，塞进苏羽的手中。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他指向结构图上一个未被红点标记的区域，“旧氧气管道，直通对接舱。没有监控，没有运动传感器。建造时遗漏的盲区。”
“一起走。”苏羽抓住夜莺的手臂。
技术员轻轻挣脱，指了指自己脖颈后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植入体。
“跟踪芯片。激活状态。我进入任何运输工具都会触发警报。”他平静地说，“计划本来就是我留下，你离开。”
外面的走廊已经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安全部队正在逐个房间搜查。
夜莺最后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命令，然后猛地拔掉所有连接线。屏幕一个接一个黑屏。
“记住，”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向南飞。不要回头。”
说完，他按下控制台底部一个隐蔽的按钮。设备间的一面墙轻轻滑开，露出后面黑暗狭窄的通道——旧氧气管道的人口。
夜莺将苏羽推向通道，同时重新坐回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仿佛一切正常。
当安全部队破门而入时，苏羽已经消失在管道深处的黑暗中。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夜莺挺直的背影，和技术员脸上那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金属氧化的气味。苏羽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只能依靠触觉判断方向。手中的数据芯片微微发热，仿佛承载着未说出口的信息和希望。
远处，他听到了运输船引擎启动的轰鸣。计划仍在继续，只是代价已经不同。
在管道转弯处，他停顿了一瞬，感受着轨道基地的震动通过金属壁传来。然后他继续向前，向着那不确定的自由，向着南方，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