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玛瑞斯星,苏萨里联合王国王都翡翠冠,自然哲学院。
与地球的古代不同,这座宏伟学院的主体并非由冰冷的砖石砌成,而是一株经过数千年精心培育与塑形的活体巨树。
两轮太阳的光辉穿过如华盖般遮天蔽日的巨大叶片,在那些布满了湿润苔藓的走廊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雷恩·斯特兰风尘仆仆地走入其中。
这是位面容坚毅的中年奈玛拉人男人,常年的劳心与奔波让他眼角被刻下了疲惫的痕迹,但他眼眸依旧深邃,清澈得如同未被污染的夜空。
他留着一头深褐色的长发。
同这颗星球上所有的奈玛拉人一样,无论男女,都习惯性地将长发精心编成一根粗长的辫子,自然地垂在身后。
辫子末梢戴几枚银质环饰,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这是他作为一名学者的身份证明。
然而,今天迎接他的并非往日里熟悉的氛围,激烈争论声从实验室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气味,混合了某种有机物轻微腐败的甜腥,以及一丝金属被缓慢锈蚀的酸涩。
几位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的年轻研究员此刻正失魂落魄地靠在墙边,他们脸色苍白得像初冬的霜,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地面。
雷恩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刚转过一个拐角,视线便被眼前的一幕牢牢钉住。
两名身穿着厚重铅灰色防护服的臃肿医士正用一副全封闭式的担架,吃力地抬着一个人从核心实验区的方向缓缓走出。
这一幕让雷恩的呼吸骤然停止,因为他认出了担架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身影。
是阿诺,他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助手之一。
透过担架上玻璃观察窗,阿诺此刻的惨状狠狠地映入雷恩眼帘。
他的皮肤像是被沸水长时间浸泡过的薄纸,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大面积地溃烂、剥落,露出下面紫红颜色,正不断向外渗出浑浊黄色液体的软烂组织。
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颈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紫色瘀斑,仿佛身体内部所有的微小脉络都已脆弱得像蛛网一样,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轻易地撕碎。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浓密卷发大片脱落,凌乱地沾黏在枕头上,露出青紫色的头皮。
整个人在短短数日内便瘦到脱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恶鬼,从身体内部一滴一滴地吸干了所有的生命精华。
最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那早已失去意识的身体仍在无规律地轻微抽搐着,四肢以一种反常的非人角度诡异地扭曲着。
尽管他已经变成这样,但仍旧没有死去,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顽固地钻进雷恩的耳朵里。
雷恩快步上前,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冰冷的观察窗,却被一名医士沉重地拦住了。
“别碰,雷恩大师……”医士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头盔有些模糊:“没用的……又是厄咒石的诅咒……他昨天只是在三号隔离室外多待了一刻钟,仅仅是调整了一下观测透镜的焦距……”
厄咒石,带来厄运与诅咒的石头。
这是奈玛拉人很久很久以前在地底深处偶然发现的一种奇特矿物,它是一种石头却又不像任何已知的石头。
密度大得惊人,一块拳头大小的原石重量便堪比一个成年人的头颅,外表呈现出一种暗淡毫无光泽的灰银色,但最大的奇特之处在于拥有恒定的温度。
厄咒石会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着一股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热量,即便在最寒冷的冰水中也能让周围的水体始终保持着微微的温热。
但与这份微小到几乎无用的能量伴随而来的,是它最致命的特性——诅咒。
这是一种无形、无声、无味的力量。
任何生物只要在它附近毫无防护地暴露过久,就会患上一种任何珍稀草药,任何虔诚祈祷都无法治愈的恐怖衰败之症。
患者的身体会从内到外地腐烂,生命力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孔洞彻底抽走,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化为一具扭曲的枯骨。
飞星派耗费了数十年的研究发现,用最致密的金属—铅铁层层包裹可以极大地削弱这种诅咒。
但它依旧能如幽灵般渗透出来,防不胜防。
奈玛拉人认为这是来自地狱深渊的恶毒之物,但在雷恩眼中却是通往星辰大海的唯一钥匙。
一位名叫凯的年轻研究员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崩溃,他猛地冲上前来抓住雷恩的胳膊,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大师!这真的值得吗?!”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为了那个根本无法抵达的星空!为了您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我们到底还要再献上多少条生命?阿诺他……他下个月就要和艾米丽结婚了啊!”
雷恩没有挣脱,他任由凯抓着自己的衣袖,只是默默地将目光投向实验室的窗外。
王都的景色依旧壮丽而生机勃勃。
无数体态优美的飞行异兽与造型奇特的蒸汽飞行器在云雾缭绕的空中岛链间自由穿梭。
远处工厂的巨大烟囱里喷出洁净而滚热的水蒸气,天空一片蔚蓝,干净得不像工业时代。
之所以与地球如此不同,是因为希玛瑞斯星的蒸汽机使用一种被称为“易爆微粒”的高能炼金产物作为燃料,而非会带来污染的煤炭。
非常美丽的一个世界,与大部分沉浸在眼下和平当中的人不同,雷恩可以看到潜藏着的汹涌暗流。
远方的军事区,战争巨兽训练时发出的沉闷咆哮隐约传来,巨大的生物工厂正在将成吨的粮食催化加工为战争所需的合金。
这一切让雷恩的声音沙哑而沉痛。
“凯,你忘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法则了吗?王朝周期律就像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盘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我们的祖先在古老的石碑上记录,毁灭性的战争每隔三百年降临一次,到了我们祖父的时代,这个周期被缩短为一百年,而且遍及全球。”
雷恩转过头,他的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
“而上一次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争……才过去了短短四十二年!四十二年啊……”
“我已经能听到下一次战争的脚步声了,如果我们不望向星空,如果我们不找到一条全新的出路,那下一次被世界大战无情碾碎的就是我们,是我们的家人,是我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阿诺的牺牲……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不必再重复我们的命运……”
就在雷恩的悲伤与激愤达到顶点时,一名身穿自然哲学院执法队制服的传令官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