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太太和夏金桂态度大相径庭,并不只是因为性格差距。
夏太太是派人打听过的,对妙玉已经有过初步了解,因此接受能力强一些。
而夏金桂除了方才从她娘嘴里听了几句传闻,还是刚知道这个人,自然会有质疑。
见自己女儿如此失礼,夏太太生怕惹了妙玉不满。
但她又不会在这种场景责备女儿,因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干脆忧心忡忡地把院子里的怪状说了一遍,便求妙玉施法扫清邪祟,还保证事后必有更多回报。
妙玉眉头微蹙,这话实在让人丢份儿。
她有心表示自己不是为了那点儿黄白之物而来的,可终究没说出口。
唉,身入红尘后,诸多行事都身不由己。为了以后能在侯府站稳跟脚,现在只有委屈委屈自己了。
......
等了会儿后,夏太太便按着妙玉的要求布置好了现场,只等着妙玉作法驱邪。
夏金桂也凑过来看热闹,她倒想看看这个招摇撞骗的假尼姑有什么本事。
但她显然忘记了一点,若妙玉真如她所猜测的一般是某人包养的外室,那又何必外出抛头露面呢?
可眼下夏金桂是想不到这一点了,她正期待着看妙玉跳大神呢。
之事她注定要失望了,妙玉虽然不是真心向佛,但一身本事却不曾作假,都是得了她师父真传的。
片刻后便见妙玉沐浴完毕,面容虔诚,便是要熏沐经堂了。
或许是她清冷的外表加分,在外人看来,妙玉的一举一动颇为圣洁,倒真有佛门大师的风范。
边上围观的丫鬟婆子便窃窃私语起来:便有
“妙玉大师果然佛法精深呢,瞧这做派,一看就是名门高徒。”
“可不是么,太太当时要我去寻大师时,孙大娘还说妙玉师父看着忒年轻,不像是有真才实学的呢。哼哼,亏她活了那么多年,眼力还比不得我呢!”
“小蹄子说什么呢!我最讨厌背后嚼舌的人了。”
“哎呀,孙大娘原来就在我边上,你也不说提醒我一下!”
“怪不得妙玉师父性情那般古怪,毕竟人家是大师嘛,自是和常人不一样。”
“是呀,之前我还觉得大师眼高手低来着,还好没表现出来,不然惹恼了大师,说不得有什么后果呢!”
夏金桂听着附近几人叽里呱啦乱讲,心里没来由的着恼。
她虽然没见过别人做法事,但也承认妙玉的行为很是唬人,一时间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对付几个小丫鬟还是很容易的。
“好些个骚蹄子,在这儿唧唧歪歪什么呢!”夏金桂勃然作怒,呵斥道:“都滚开,免得扰了本小姐雅兴!”
丫鬟婆子们都很怕她,生怕一个不小心,明天做法事的对象就变成她们自个儿了,便惊慌失措的逃离现场。
临走时,夏金桂还听见其中有人嘟哝说:“离远点儿也好,毕竟不是什么吉祥的地方。万一那些鬼魂慌不择路,缠着咱们不放,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咱们找谁说理去?”
夏金桂听了竟也有几分害怕,她到底也是封建时代原住民,骨子里对鬼神是敬而远之的,不能完全不相信。
说来也好笑,那些丫鬟活着的时候她全然不怕人家报应,反倒是死了才觉得害怕。
“哼,做个法事都如此晦气,怪不得只能当外宅!”夏金桂撂下一句狠话,忙不迭回去了。
却说妙玉那边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完毕,虽不曾真个儿跳大神,但也有不少动作,着实累得不轻。
夏太太一直在边上观摩,见妙玉停了下来,便知仪式结束了,忙招呼下人送来点心清水。
妙玉也不用她家下人伺候,却自个儿掏出一方锦帕拭去香汗。至于那点心倒是取用了一块绿豆糕,她确实感觉腹中空空。
夏太太便殷勤道:“大师,我家那些邪祟可都除尽了?”
“贫尼出马,自是手到擒来。”妙玉颇为自豪地回答,却又紧接着皱起眉头,“夫人家中......有些不太正常,不知可有出过什么不忍言之事?”
夏太太心里一阵突突,果然是大师,一下子就把那些事给看出来了!
不过大师似乎也不能知道清楚,只能看出此地埋了不少尸体。
因此夏太太作势欲哭,扯谎道:“几年前家里新招了厨娘,因为看着可怜,便不曾多加考察,谁知竟是个包藏祸心的。”
“大师应也知道,我家做的是商贾生意,因着产品优质价廉,连宫里都看上了,特命我家为皇商。然而如此优待,免不了有人眼红嫉妒,竟使出如此歹毒法子,一番下毒之后,生生害死了府上不少人。”
“若非我和女儿平日里行善积德,做了不少施粥济民的好事,说不得就也要交代在那儿,便无缘见到大师了!”
说着,夏太太竟潸然泪下起来,看着好不让人同情。
然而妙玉完全不在乎,她对夏家如何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在做法时感受到此处有不少冤魂,才顺便问了问罢了。
至于到底是像夏太太说的一样,还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妙玉完全懒得想。
师父传她如此秘术,想来应是有希望她能普渡众生的想法。只可惜妙玉凡缘未了,注定不能像她师父一样高深了。
对妙玉而言,她的举止都建立在自个儿的心情上。原先看着夏金桂那般骄纵,妙玉差点儿就要拂袖而去了。
如果不是夏太太对她还算礼遇,妙玉真是一个字儿都不想多说。
“夫人节哀。”最终她也只是冷冷劝慰一句,在无关者看来简直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只是夏太太心底里已将妙玉视作世间罕有的高人了,即使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也感觉很是高兴。
“真是有劳大师了。”夏太太竟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擦去后笑道,“我已为大师准备好酬劳,大师随身带着也麻烦。不妨再由府上出轿子送大师回去,将那些财物一并送走便是?”
妙玉心里冷哼,果然是低俗的商人,须臾离不得金银财宝。
不过听她那意思,似乎真的分量不轻?那倒也不用委屈自己费力带回去。
妙玉正欲答应,忽然想起林珂......邢岫烟来,忖度着进都进城了,为何不去侯府上拜会拜会岫烟呢?
于是改口说:“有劳夫人派人将功德钱送往牟尼院去。贫尼另有他事,便无需夫人费心了。”
夏太太也不介意,又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安排人往牟尼院去。
妙玉则离了夏府,打算往林珂府上去,却意识到她并不识路。
好在身上还有些余钱,便雇了车夫,吩咐其往安林侯府去。
安林侯如今在京城中也是赫赫大名,主要老百姓都喜欢听锦衣卫抄家的故事,又有不知哪儿来的闲汉吹嘘林珂的功绩,再加上林珂自个儿确实做了许多好事,在百姓间名声还是很好的。
那车夫见一个俏尼姑要往安林侯府去,倒也没多想什么。他知道这种大户人家就喜欢闲的没事儿请和尚道士做法事,之前有个荣国府连着请了好多天来着。
真是浪费钱财,与其为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而赠与出家人,倒不如多施舍给他这样的老百姓,起码还能落到实处呢!再说了,不就是跳跳大神骂几句嘛,他不见得做不到。
心里各种腹诽,车夫也知道不能怠慢了顾客,便启程前往安林侯府。
却不知后面早有人跟着。
原来夏金桂在府里不敢对妙玉做什么,却不妨碍她在府外挑事。
夏金桂也不是傻子,万一妙玉背后是哪个大官,区区夏家哪里能惹得起?便先派了人跟踪妙玉,看看她背后到底是哪尊大佛,之后再做打算。
若是惹不起,那就作罢。左右她娘对妙玉很是殷勤,没准儿还能卖她个人情。
而若惹得起......呵呵,一个低贱的外室,竟然骗到堂堂夏府来了,夏金桂定要将其宣传的满城皆知,让她颜面尽失才好!
这时被派来跟踪的二人一边紧跟着一边闲聊:
“乖乖,大小姐说的还真没错,这俏尼姑还真有什么隐秘之事。欸,你说到底会是哪个呢?”
“不知道,京城里厉害人物多得跟夏天水池里的蚊子一样,随便哪个都是咱们惹不起的。这尼姑如此美貌,想来不是大人物也无福消受,大小姐恐怕要失望了。”
“唉,真要是那样,咱们可要遭罪喽。万一大小姐一生气,拖了咱俩打板子,这要找谁喊冤啊!”
“呵呵,无所谓,能被大小姐责罚,也是你我的荣幸。”
“我去,你怎么跟个乌龟似的,以前也不是这样啊!”
“嗐,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传出去......其实上回大小姐让人打我板子的时候,我觉得那感觉很是诱人。板子一下一下打在我屁股上,那种酥爽简直比蛇还要刺激!而且......喂,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起老子?!”
......
荣国府内,贾宝玉正在想法子溜出府。
方才锄药来报信,说是薛蟠今日回了京,特地在丰乐楼包场行宴,来给自己接风。
贾宝玉没心思吐槽薛蟠自己给自己接风的离谱举动,他只知道冯紫英、柳湘莲等几位好友都被请了去,心里便痒痒的不行。
薛蟠当然也请了他,只可惜被余怒未消的贾政撞见了,当场就把请柬截了下来,吩咐周边人不许告诉宝玉,要他好好闭门思过。
但锄药定然不听话,一则他是贾宝玉的小厮,二则他也知道些常理,贾政已然算是老头,哪儿有宝二爷前程光明?他锄药自然要抱紧宝二爷大腿不放,日后也做个“从龙之臣”。
而且锄药还有一个自信的地方,他是贾宝玉身边几个小厮里容貌最为清秀的。
作为贾府小厮,他可是清楚的很,贾家几位爷都有幸宠小厮的良好习惯。万一他也能被宝二爷捅几次,甚至有机会顶撞宝二爷,那飞黄腾达岂不是指日可待?
哼,到时候定要让焙茗知道,谁才是宝二爷身边第一得用的小厮!
得到锄药报信后,对他这样忠心耿耿的行为,贾宝玉自然感怀不已,好生夸奖了一番。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锄药眼中隐含的情欲,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溜出去。
焙茗便给他出主意:“二爷,听说前几日贾瑞染了病,到今天还卧病在床呢。二爷和他再怎么说也是同窗之谊,过去探望探望也在情理之中,想来老爷也会支持的。”
贾宝玉顿时大喜,又忙做出忧愁表情来,痛心道:“竟有此事?我却完全不知,真是不应该。当年在族学里没少得他帮衬,如今人家有难,岂能置之不理!焙茗,你快去拿些药物银钱,咱们即刻出发。”
至于贾瑞到底生了什么病,却不是贾宝玉所关心的了。
“好嘞!”焙茗即刻应下,与锄药擦肩而过时,还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锄药气得拳头都硬了,可人家焙茗一样是在为二爷办事,他总不好表现出不满吧。万一给二爷留下个嫉贤妒能的印象,往后可就不好向上爬了。
他只有暗骂一声马屁精,便又殷勤地去帮贾宝玉收拾。
“锄药,你去前院做斥候,莫要给老爷知道我出去了。”贾宝玉安排道,“是了,你就在前院闲逛好了,免得给老爷看出端倪。”
“那谁陪二爷出去呢?”锄药问。
“嗯?不是还有焙茗在么?”贾宝玉理所当然道。
锄药垂头丧气执行任务去了,贾宝玉打理好后,特地换了身衣服,便悄悄摸了出去。
为了防止被贾政撞见,他特意选择从东西府之间的一处角门出去。这地方原是没有的,后来建大观园时在此开了个角门,为林珂去往西府留了便利。
贾宝玉便从私巷里出来,却看见一架马车停在东府门前。
他心里纳罕,林珂那小子不是个孤儿嘛,平时也不见他会见外人,不知这又是哪个?
然而片刻后他便瞪大了眼睛。
“妙,妙玉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