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楼》的片场,成毅扮演的“李莲花”温柔又睿智。
镜头前的他,一袭素袍,眉眼间含着懒散,又通透的笑意,应对着“方多病”的连珠妙语和“笛飞声”的冷峻逼视。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仿佛从书卷中走出。
带着李莲花特有的那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以及深藏不露的睿智与温柔。
导演盯着监视器,频频点头,现场的工作人员也时常被他某个细腻的处理或一句即兴却精准的台词所打动,低低赞叹。
“好,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李莲花病发卧床。”
场记打板的声音清脆。
成毅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喝了一口,
走到一旁临时搭建的,布置成李莲花卧房的内景中。
那张古朴的木床铺着素色的被褥,看起来并不算舒适。
但对于连续拍摄了十几个小时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休憩之所。
按照剧情要求,他需要演出李莲花旧疾复发、虚弱卧床的状态。
他躺上去,调整了一个略显僵卧的姿势,闭上眼睛,努力调动着属于李莲花的病弱感。
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精神的耗损也是真实的,这倒与角色状态有几分契合。
他放松下来,任由意识的弦一点点松弛,片场的嘈杂渐渐远去……
……然后,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失重和扭曲感。
仿佛跌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旋涡,五感在瞬间被剥夺。
又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被强行塞入了另一种……形态?
他“醒”了过来。
或者说,他恢复了感知。
但感知到的一切,都荒谬得让他想尖叫。
眼前,不再是片场刺目的灯光和杂乱的道具,而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视线很低,仿佛趴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不远处是雕刻着简单纹路的木质桌脚,床脚。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带着淡淡檀香和旧木味道的气息。
与片场那混合着油漆、盒饭和汗水的气味截然不同。
他想动,想坐起来看看这究竟是哪里,是哪个剧组恶作剧把他挪到了这么个逼真的场景里?
然而,他惊恐地发现,他无法动弹。
不是被束缚,而是……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不,更确切地说,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没有手臂可以抬起,没有双腿可以蹬踹,甚至连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
巨大的问号如同沸腾的气泡,充斥着他全部的思维。
他想开口询问,想大喊“有人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口腔,声带,这些他赖以表达的工具,仿佛都消失了。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晃了晃?
不是整体的移动,而是某种……叶片的摇曳感?
他努力“向下”或者说向自身“看去”,凭借有限的视角和一种奇异的内部感知,
他“看”到了,几片圆润的、碧绿的叶子,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而他的“视线”,似乎就来自于那伸出水面的、纤细的茎秆顶端。
他……变成了一株植物?
一株……莲花?!
这个认知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彻底震懵了。
他是在做梦?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噩梦?
“少爷,这盆莲花已经要到了换水的时间了哦。”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成毅(或者说,这株莲花的意识)猛地“抬头”(尽管他并无头可抬),“看”向声音来源。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微胖老人,正对着房间另一侧的方向说话。
“谁?”成毅在意识里急切地追问,如同溺水者想要抓住一根稻草。
然而,他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老人似乎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嗯,知道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
成毅的“注意力”瞬间被牢牢抓住。
这声音,低沉,平静,不带什么情绪起伏,却异常的清冽,如同山间冷泉滴落在岩石上。
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好耳熟!
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吗?!
或者说,是他作为演员,在非角色状态下,原本的声线。
只是,这个声音里少了他惯有的温和与些许跳跃,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寂和淡漠。
随着脚步声临近,一个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或者说,走到了承载着他意识的这盆莲花旁边。
当那张脸清晰地映入成毅(莲花)的“眼帘”时,成毅感觉自己的思维(如果莲花有思维的话)彻底停滞了。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线条清晰,组合成一张清俊至极,却也冷峻至极的面容。
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更衬得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练功服,身形挺拔如松竹,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孤冷气息。
这……这模样……
和他一模一样!!!
不,也不能说完全一样。
成毅在镜子里看惯了自己的脸,或笑或闹,或扮演角色时的各种表情。
而眼前的这张脸,就像是……
被剥离了所有多余情绪,只留下最完美,最冰冷轮廓的他自己。
是一尊按照他容貌雕刻的,却没有灵魂的玉像,或者说一把人形的,出鞘的利剑。
成毅懵了,巨大的荒谬感和惊骇让他几乎要“晕”过去。
他呆愣地“看”着这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少年。
这是王权富贵。
王权富贵显然没有察觉到这株莲花内里已经换了一个惊惶无比的灵魂。
他只是遵循着费爷爷的叮嘱,履行“换水”这项简单的任务。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径直探入了水中。
!!!!
成毅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尖叫。
那手指触碰到水面,带来微凉的涟漪,然后,毫无阻碍地,握住了……他最底下的“茎秆”!
对于王权富贵而言,他只是握住了一株植物的根茎部分。
准备将其暂时从旧水中取出,放入一旁早已备好清水的另一个容器中。
但对于意识附着于莲花之上的成毅来说,这感觉……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
这不是在触碰植物。
那是一种……被直接,毫无隔阂地“抚摸”本体的感觉。
一种被剥去了所有外在防护,赤裸裸地被接触核心的颤栗。
仿佛王权富贵的手指,不是握在冰冷的植物纤维上。
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脊椎,他的手臂,他身体最敏感,最私密的部位。
“唔……”
一种混合着极致羞耻,惊慌和奇异触感的呻吟,在他意识深处不受控制地迸发。
他感觉自己(作为莲花的本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顶端的莲苞和周围的叶片都随之晃动起来。
“……!”
王权富贵正准备将莲花提起的手,猛地顿住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手中莲茎的颤抖,以及那一声……
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极轻极弱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闷哼?
他蹙起了那双好看的剑眉,倏然抬头,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气息感知提升到极致,空气的流动,尘埃的飘落。
甚至窗外极远处树叶的摩挲声,都在他的探查范围内。
没有人。
除了他自己,和手中这株微微颤动的莲花,这间屋子里,再无任何具有生命波动的气息。
是错觉吗?连日练剑过于专注产生的幻听?还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莲花上。
那粉白的花苞依旧紧闭,叶片因为刚才的晃动,边缘还滚落下一颗晶莹的水珠。
一切看起来,都只是一株普通的、稍微敏感些的植物。
他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最终,他还是将这归结为自身的某种短暂失调。
作为王权家的兵人,他不该有,也不能有这些无谓的疑神疑鬼。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对自身异常状态的漠然。
然后,他动作稳定而迅速地将莲花从旧水中取出。
放入旁边盛满清水的盆中,调整了一下姿态,让其稳稳地浮在水面。
整个过程,成毅的意识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当王权富贵的手指离开莲茎的瞬间,他几乎有种虚脱的感觉。
那种被“抚摸”的触感却并未立刻消失,仿佛烙印一般,残留在他(莲花)的每一寸“感知”里。
羞愤、尴尬、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他意识里翻滚。
他……他刚刚……是被摸了吗?!
被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冷冰冰的少年,从头到脚(虽然他现在没有脚)……摸了个遍?!
光着身子(虽然他现在也没有身子)!!!
这个认知让成毅(莲花)感到一阵剧烈的,几乎要让他叶片卷曲的羞耻感。
那粉白的花苞,似乎都因为这份无处宣泄的羞愤,而透出了一点点更深的红晕。
王权富贵将换好水的莲花放回原处,并未再多看一眼。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或许连插曲都算不上。
他转身,再次走向院落中央,拿起了那柄形式古拙的王权剑。
很快,那种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极致力量感的剑舞,再次充满了这个四方的、冷清的院落。
而房间内,角落的石墩旁,那盆新换了清水的莲花,静静地漂浮着。
叶片不再晃动,莲苞依旧紧闭。
但内在的意识,却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成毅“看”着那个在院中挥剑的,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孤冷身影。
又“感受”着自身这株脆弱莲花的形态,巨大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终于缓缓压过了最初的羞愤与惊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变成一株莲花?
这个练剑的少年是谁?
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样?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无数的问题如同乱麻,缠绕着他。
他试图思考,试图理清头绪,却发现身处这诡异的境况中,连思考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只能被动地“待”在这里,感受着清水的微凉。
感受着透过窗棂洒落的,带着暖意的阳光。
感受着那个少年练剑时,偶尔随风送入室内的、极其微弱的破空声。
时间,在这诡异的对峙(或者说,单方面的观察)中,悄然流逝。
王权富贵的剑,依旧稳定、精准、无情。
盆中的莲花,依旧静默、亭亭、含苞待放。
只是那莲苞之内,封存的不再是单纯的花蕊,还有一个来自异世、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灵魂。
一场跨越了时空与形态的、荒诞而隐秘的联系。
就在这换水与被换水的触碰中,无声地建立了起来。
虚实之间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