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如往常般带来清醒与锐气,反而像是一层黏稠的薄纱,勉强拨开李相夷沉重的眼皮。
首先感受到的,并非体内运转流畅的扬州慢内力,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以及周身肌肉传来的,久未活动的僵硬和酸痛。
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熟悉的,属于成毅厢房床帐的暗纹。
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低下头。
首先看到的,是一头乌黑柔顺、有些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发顶正好抵着他的下颌。
紧接着,便是一张放大的,与他极其相似、却因为酣睡而显得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稚气的脸。
成毅的呼吸均匀绵长,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拂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他们此刻的姿势。
昨夜,他妥协躺下时,两人尚且是并肩而卧。
各占一边,中间甚至还留着些许空隙。
成毅也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抱在怀里。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深夜寒意侵袭,或许是醉鬼本能寻求热源,情况彻底失控了。
此刻,成毅整个人几乎像是八爪鱼般缠绕在他身上。
一条手臂横亘在他的胸前,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依旧固执地抓着他的手腕,只是位置从怀里挪到了他的腰侧。
而这还不是全部。
一条腿,一条修长却并不纤细的腿,此刻正大大咧咧地,沉甸甸地跨压在他的腰腹之间。
膝盖甚至无意识地抵着他侧腹的某个敏感位置……
李相夷:“……”
他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了这张不算宽大的床榻上,动弹不得。
成毅的脑袋枕在他的肩窝,呼吸喷在他的颈侧,手臂搂着他的肩膀,腿压着他的腰腹。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成毅睡衣下温热的体温,和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这……这成何体统!
李相夷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瞬间烧了起来,比昨夜被当成“手指玩具”时还要滚烫数倍!
他试图运转内力,将这不知死活的醉鬼震开。
可刚一运气,压在他腰腹间的那条腿似乎有所察觉,不满地蹭了蹭。
膝盖无意中顶到的位置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内力一滞,差点岔了气。
他不敢再妄动内力,只能尝试用纯粹的肉体力量挣脱。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先将横在自己胸前的那条手臂挪开。
指尖刚触碰到成毅的手臂皮肤,那温热的,带着活人生机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他定了定神,一用力。
纹丝不动。
成毅的手臂像是铁箍一般,牢牢锁着他。
非但没挪开,反而因为他这细微的挣扎,搂得更紧了些,嘴里还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抗议。
李相夷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又尝试去搬动那条压在他腰腹间的腿。
手刚碰到对方的小腿,那透过薄薄寝衣传来的,坚实而温热的肌肉触感。
让他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他竟然去碰了成毅的腿?!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和慌乱攫住了他。
他李相夷,四顾门门主,剑挑武林,何曾与人有过如此……
如此亲密到逾越的接触?!
还是以这种被动的,被禁锢的姿态!
他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推开,怕伤到他,也怕引来更尴尬的后果。
不推开,难道就要这样一直被抱着,直到他醒来?
一想到成毅醒来后可能出现的场景,李相夷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直直地盯着帐顶,放弃了挣扎,开始在心里第一百零八遍重复那个想法。
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再让成毅碰一滴酒!名字倒过来写算什么?
让他……让他练剑时倒立他都认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鸟鸣声也越来越清脆。
李相夷维持着被“八爪鱼”缠绕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他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那双漂亮的凤眸,因为一夜未眠和此刻的窘迫,下方泛起了淡淡的青色阴影。
里面写满了生无可恋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怀中这温热躯体的无措。
终于,在阳光透过窗纸,将房间照得一片明亮时,紧贴着他的成毅,发出了苏醒的征兆。
他先是无意识地在李相夷肩窝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带着睡意的哼唧声。
显然,这一晚他睡得极好。
怀抱里的“东西”温暖又柔软,还带着一种让他安心的,熟悉的气息(大概是李相夷身上那冷冽的清香?)。
李相夷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着。
成毅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他眼中弥漫,他习惯性地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
他下意识地低头,想看看自己抱着的是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带着明显黑眼圈和复杂情绪的,漂亮至极的凤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李相夷!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成毅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卡壳了足足三秒钟。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一觉醒来,
李相夷会出现在他的床上,而且……还是以这种被他紧紧抱住的,极其暧昧的姿势?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生辰宴,云彼丘敬酒,他抢过酒杯一口闷,然后……
然后就是一片模糊的片段,比如抱着李相夷不让他走,还有……哭着说害怕他变成李莲花……
“轰——!”
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成毅的脸颊、耳朵、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
比李相夷此刻的脸色还要红上数倍,
他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紧紧缠绕着李相夷的手臂和腿,
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一弹!
“哇!相夷?!你怎么……你、我……我们……”
他语无伦次,手指颤抖地指着李相夷,又指指自己。
最后慌乱地拉扯着身上有些凌乱的寝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由于他后退的动作太过迅猛,而床榻空间有限。
他这一退,后背直接“咚”地一声撞在了床内侧的墙壁上。
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喊疼,只是用一双写满了震惊,羞窘和极度恐慌的眼睛盯着李相夷。
李相夷在他松开钳制的瞬间,终于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他几乎是立刻坐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迅速拉开了与成毅之间的距离,整理了一下自己同样被弄得皱巴巴的红色寝衣。
(虽然外袍昨夜脱了,但寝衣依旧是红色的)并试图恢复平日里的冷峻和威严。
然而,那明显的黑眼圈和依旧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耳根,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解释着。
“昨夜你喝醉了,抱着我不让走,非要我陪你睡。”
言简意赅,陈述事实。
成毅的脸更红了,几乎要冒烟。
他抱着他不让走?还非要他陪着睡?!
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怎么能对李相夷……对那个清冷孤高,生人勿近的李相夷做出这种事情?!
“对、对不起!相夷!我……我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慌忙道歉,声音因为羞愧而带着哭腔,恨不得以头抢地。
“我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生怕自己酒醉失态,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举动。
李相夷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模样。
再想起昨夜他那副又是哭又是抱,力气还大得惊人的样子。
心头那点因被“非礼”而生的恼意,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好笑和无奈。
他抿了抿唇,避开了成毅那过于灼人的、充满愧疚的视线,淡淡道:
“没有。只是睡相……差了些。”
他刻意忽略了那些玩手指、蹭颈侧、以及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细节。
成毅闻言,明显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褪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李相夷,小声嗫嚅道:
“那就好……那就好……对不起,相夷,给你添麻烦了……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看着他这副乖巧认错、恨不得发誓保证的模样,李相夷心中最后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了那副清冷门主的姿态。
只是目光扫过成毅那依旧通红的脸颊和不敢抬起的脑袋时。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无妨。”他说道,“既然醒了,便起身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经历了一夜“磨难”的房间。
那背影,看似从容,却隐隐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房门被轻轻关上,成毅才猛地抬起头,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舒了一口气。
他整个人瘫软在床榻上,用手背贴着依旧滚烫的脸颊。
天啊……
他昨晚……到底都对李相夷做了些什么啊!
而走出房门的李相夷,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他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却依旧觉得颈侧和腰腹间,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温热,紧缚的触感。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耳根,那里,热度未消。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而陌生的情绪,在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湖中,悄然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