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傅诗淇在眼前凭空消失,李沉舟的世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色彩和声响。
肩胛处的刀伤深可见骨,淬着的毒阴狠刁钻,饶是他内力深厚,也调养了月余才勉强清除。
但身体的伤可以愈合,心口的那个窟窿,却日复一日地灌着冷风,不见好转,唯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变得沉默寡言,比以往更加阴郁冷厉。
权力帮的事务依旧处理得滴水不漏,手段甚至更为酷烈,让原本就畏惧他的人更是胆寒。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一人坐在那间曾与傅诗淇共度夜晚的房间里。
看着那盏早已干枯碎裂的莲花灯,那股蚀骨的孤寂和空茫便会将他吞噬。
皇帝的猜忌并未因他的“安分”而减少,反而变本加厉。
朝堂之上明枪暗箭,后宫之中流言蜚语,甚至连他权力帮内部,也因他近日的“颓唐”而暗流涌动。
他累了。
真的累了。
曾经,他以为手握权柄,便能掌控一切,便能在那吃人的旋涡中活下去。
可如今,他拥有了令人畏惧的力量和地位,却连一个想留住的人都留不住。
那一日,天气平淡得没有任何特别。李沉舟在处理完最后一桩帮务后,屏退了左右。
他换下了一身华服,只着一袭最简单的青布长衫。
将代表帮主信物的令牌随手丢在案上,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没有告别,没有安排后事,他就这样,在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午后,孤身一人,离开了那座困了他半生的权力之笼。
他选择了水路。
雇了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不知目的,不问归期。
只想远离京城的是非,远离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山水,了此残生。
船夫是个沉默的老者,撑着长篙,小船在平静的江面上缓缓而行。
两岸起初是熟悉的田园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李沉舟靠在船舱里,闭目养神,试图将那些纷扰的记忆连同那张刻骨铭心的脸一同摒弃。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周遭的景致开始变得怪异。
两岸的屋舍不再是青瓦白墙的样式,而是变成了各种奇形怪状、高耸入云的“方盒子”。
材质也非木石,反射着刺眼的光。
江面似乎也变得狭窄,水质浑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和尘埃的异味。
更远处,有巨大的、会发出轰鸣的“铁鸟”掠过天空,有长龙般的、闪烁着各色灯光的“铁盒子”在岸上飞驰。
船夫莫名的微笑着,他高深莫测的摸了摸胡子后就消失不见。
李沉舟听到外面的嘈杂声音,蹙眉起身,立于船头,警惕地打量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这里的气息与他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充满了躁动、喧嚣和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他心中疑窦丛生,隐隐觉得,这种“异常”,或许与傅诗淇的消失有关……
就在这时,小船靠近了一处类似码头的地方。
岸上人来人往,衣着打扮皆是他从未见过的怪异和……暴露(以他的标准看)。
一个穿着连帽卫衣、牛仔裤,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个发光的“小薄板”(手机)
焦躁地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淇哥!淇哥你跑哪儿去了?!这都快开工了!真是急死人了!”
忽然,那男子的目光扫过江面,定格在了立于船头的李沉舟身上。
他眼睛猛地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
“傅诗淇!!!”小林(助理)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个箭步冲到岸边,也顾不上什么码头规矩,指着李沉舟。
“你!你给我过来!你跑哪儿去了?!还穿成这样?”
“玩cosplay玩上瘾了是吧?快点的!导演他们都到了!”
李沉舟眉头紧锁,看着这个举止无状、言语奇怪的年轻男子,眼中寒光一闪。
他虽卸了权势,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指着鼻子呵斥的。
他下意识地运起内力,准备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一点教训。
然而,就在他掌风将发未发之际,小林后面那句带着埋怨和焦急的碎碎念,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真是的,傅诗淇啊!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傅诗淇?
李沉舟浑身剧震!凝聚的内力瞬间消散于无形!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小林,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不敢置信的期盼而微微发颤:“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傅诗淇?你认识他?!”
小林被他那凌厉的眼神和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寻找傅诗淇的急切压倒了一切。
他没好气地道:“废话!你不是傅诗淇是谁?赶紧给我下来!别磨蹭了!”
他只觉得今天的“傅诗淇”怪怪的,眼神特别吓人,气质也冷硬得多,但那张脸,他绝对不会认错!
李沉舟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不再犹豫,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形如一片落叶般飘然上岸,落在小林面前。
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小林龇牙咧嘴:“带我去见他!立刻!马上!”
小林被他眼中的疯狂和急切骇住,也顾不得细想,只觉得找到人了就好,连忙说着。
“好好好,跟我走!车就在那边!我的祖宗诶,你可算出现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拉着(或者说被李沉舟拽着)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保姆车。
李沉舟任由他拉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诡异的世界。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车子在都市的车流中穿梭,李沉舟看着窗外飞逝的、令他匪夷所思的景象,沉默不语。
小林在一旁打着电话,跟剧组那边报平安,说人找到了,马上到。
终于,车子驶入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停在一栋公寓楼下。
“到了到了,赶紧的,你自己家总认识吧?快上去换身正常衣服!”
小林催促着,和李沉舟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打开,小林拿出备用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房门,嘴里还在念叨:“我说淇哥,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玩消失了,我心脏受不了……”
话音未落,他和跟着他进门的李沉舟,同时僵在了玄关处。
客厅里,另一个“傅诗淇”正端着一杯水从厨房走出来,身上穿着舒适的居家服。
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和茫然,显然也是刚回家不久的样子。
两个“傅诗淇”?!
一模一样的脸。
一个穿着古雅的青布长衫,墨发如瀑,眼神锐利冰冷,周身散发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凛然气场。
一个穿着现代的棉质家居服,短发清爽,眼神温润,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愕。
小林手里的车钥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脑彻底宕机,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你……他……这……我……两个傅诗淇?!”
而成毅,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目光牢牢锁定了那个穿着古装、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看着李沉舟肩头似乎还隐约透出的、未曾好好处理的伤痕轮廓。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合着狂喜、恐惧、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手中的水杯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水渍洇开。
下一秒,李沉舟一步跨前,无视了旁边已经石化的助理。
他伸出双臂,将那个他以为永远失去、辗转寻觅。
跨越了不知多少时空阻碍才终于找到的人,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拥入了怀中!
那拥抱紧得几乎要将成毅的骨头勒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
傅诗淇被他抱得生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坚实胸膛下传来的。
如同擂鼓般激烈的心跳,以及……那压抑不住的、滚烫的湿意,浸透了他肩头的薄薄衣料。
他僵了片刻,随即,缓缓地、试探性地,伸出手,回抱住了这个跨越时空而来的男人。
玄关处,只剩下小林呆若木鸡的背景音,和客厅中央,那两个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