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苏清鸢再次踏入镇北侯府书房时,心境与前几次已大不相同。暖阁内的炭火依旧,但数量明显减少了,一扇雕花木窗半开着,引入几缕带着草木清气的微风。
萧景渊端坐于书案之后,身着玄色常服,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虽面容仍带着大病初愈的清癯,但眉宇间的沉疴郁气已消散大半,挺直的脊背重新凝聚起属于镇北侯的威仪。他手中执笔,正在批阅一份军报,听见脚步声,并未立刻抬头。
苏清鸢安静地行了一礼,侍立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她的目光掠过他执笔的手,指节分明,肤色虽仍偏白,却不再是那种触手冰凉的死寂。看来,归芪鸡汤的温养之效正在显现。
片刻后,萧景渊搁下笔,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依旧,但少了许多审视与冰封的隔阂,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和?
“来了。”他语气平淡,如同招呼一位常客。
“是,侯爷。”苏清鸢上前,“民女先为您请脉。”
这一次的诊脉过程格外顺畅。萧景渊主动伸出手腕,姿态放松。苏清鸢指尖下的脉搏,虽仍偏沉缓,但那种紧涩阻滞之感已大为减轻,气血运行明显顺畅了许多。
“侯爷恢复得比预想更好。”苏清鸢收回手,眼中露出些许欣慰,“体内余寒虽在,但已不足为惧。今日的药膳,可在温补基础上,稍佐活血通络之品,助药力通达末梢。”
“嗯。”萧景渊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问道:“你前次所言,‘千般病症,终归阴阳失调’。本侯此疾,属阴盛阳衰,然寻常温阳之法往往无效,甚至适得其反,依你之见,关键在何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深入地与她探讨病理。苏清鸢心中微动,知道这是信任加深的标志。她略一沉吟,认真答道:“侯爷所言极是。寻常温阳,如同野外生火,风大则熄,雨来则灭。关键在于‘藏’与‘导’。需先固守本源(藏),使阳气内生,不易被外邪或体内残寒扑灭;再疏通道路(导),使滋生之阳气能顺利抵达四肢百骸,温煦全身。民女所用方剂,看似温和,实则重在调理脏腑自身机能,使其自发产生驱寒之力,而非一味借助外药之‘火’。”
她这番话,将现代医学增强自身免疫力的理念,巧妙融入了中医理论之中。萧景渊听得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消化她的话语。
“脏腑自发驱寒……”他低声重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所以,你那汤膳,滋味总与寻常汤药不同。”
他终于提到了“滋味”。苏清鸢唇角微弯:“药膳药膳,既是药,亦是膳。若入口艰涩,引人呕逆,便是药力尚未发挥,先伤了脾胃,于病无益反有害。调和五味,使其适口,亦是治疗的一部分。”
萧景渊看着她眼中那抹属于专业领域的自信光彩,沉默了片刻。他想起那碗将他从冰封地狱拉回的“烈阳回春汤”,想起那盅温暖妥帖的“归芪鸡汤”,其味道确实……不难接受,甚至称得上可口。
“言之有理。”他最终给出了四个字的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既如此,后续调理,仍按你之前所请,定为三日一次。所需一切,可直接与钱嬷嬷交接。”
“清鸢遵命。”
接下来的药膳制作,过程异常顺利。
厨房的下人们见到苏清鸢,态度恭敬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殷勤。她吩咐下去的事项,无一不被迅速、完美地执行。当她将改良后的药膳——加入了少许活血川穹的当归羊肉汤——亲自端给萧景渊时,他并未多言,安静地用完,额角微微见汗,显然药效通达。
“尚可。”他放下汤匙,依旧是这两个字,但语气比上次更为自然。
离开镇北侯府时,钱嬷嬷亲自相送,脸上带着真切的笑容:“四小姐慢走。侯爷吩咐了,库房里的药材,您随时可以取用,若有特别需要的,也尽管开口。”她压低声音,“那支雪参,小姐用得着时,千万别客气。”
苏清鸢道了谢,便回府了。
然而,这份平静,在回到永安侯府的那一刻,便被打破了。
她的马车刚在侧门停稳,一道尖利刻薄的声音便斜刺里传来。
“哟,四妹妹这镇北侯府的专用大夫,可算是出诊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永安侯府的门楣,都靠着四妹妹的汤勺撑着了呢!”
苏清婉带着两个丫鬟,堵在门口,双手抱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怨毒。她显然精心打扮过,但眉宇间的戾气却破坏了那份娇媚。
苏清鸢扶着云雀的手下车,神色平静无波,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二姐姐若是羡慕,不妨也去学些医术药膳,或许也能得贵人青眼。在此拦路嚼舌,除了徒惹人笑,于自身并无半分益处。”
她这话堪称犀利,直接戳破了苏清婉的酸葡萄心理。
“你!”苏清婉气得脸色涨红,指着苏清鸢的鼻子,“你不过是个庶女!仗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巴结权贵,有什么可得意的!等镇北侯玩腻了,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这话已是极其恶毒难听。云雀气得浑身发抖,阿默眼神一冷,上前半步,无形的压迫感让苏清婉和她身后的丫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清鸢却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让苏清婉心寒的冷意:“二姐姐慎言。妄议朝廷勋贵,诋毁侯府清誉,这罪名,不知父亲和母亲是否担待得起?姐姐若是对父亲让我为侯爷调理身体的决定不满,大可去父亲面前分说,何必在此与我一个‘庶女’一般见识,平白失了身份?”
她再次将父亲苏承弼抬出,句句在理,字字诛心。苏清婉被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眼看着苏清鸢带着下人,从容地从她面前走过,那无视的态度比任何反驳都更让她难受。
“苏清鸢!你给我等着!”她只能在身后无能狂怒地跺脚。
回到偏院,苏清鸢脸上的平静终于褪去,染上一抹凝重。苏清婉今日的挑衅,看似愚蠢,却透露出一个信号——赵夫人母女已经按捺不住了。她们不敢明着对抗镇北侯府的威势,便将所有嫉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小姐,二小姐她……”云雀担忧地开口。
“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苏清鸢摆摆手,目光扫过院落,“阿竺,今日府中可有异样?”
阿竺立刻上前,比划了几个手势,又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
苏清鸢眼神一凛:“有人动过我们的药材?”
阿竺重重点头,又比划着表示,他和阿默已经将可疑的东西处理掉了。
苏清鸢心下了然。赵夫人果然开始动手了,只是手段还比较低级,可能是想先试探一下她院中的防范。她沉吟片刻,吩咐道:“云雀,将我们常用的水缸彻底清洗一遍,换上新水。阿默,阿竺,今夜开始,轮流值守,尤其是小厨房和水源附近,需格外警惕。”
她必须万分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赵夫人浸淫后宅多年,阴私手段绝不会只有一种。
是夜,月黑风高。
苏清鸢在灯下翻阅着系统提供的【初级寒症调理心得】,试图为萧景渊的下一次药膳寻找更优化的方案。突然,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警示音。
【叮!检测到微弱恶意靠近,来源:院墙外。目标:疑似投毒。危机等级:低。建议:加强戒备。】
来了!
苏清鸢猛地合上书卷,吹熄了灯,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过院墙,落地无声,手中似乎拿着一个小包裹,正鬼鬼祟祟地朝着小厨房后的水井方向摸去。
果然是想在水源下手!
她屏住呼吸,没有声张。就在那黑影即将靠近水井时,另一道更迅捷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暗处扑出!是阿默!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声沉闷的搏击后,那黑影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阿默利落地将其拖入阴影中,搜查一番后,拿着那个小包裹,无声地来到苏清鸢窗前,隔着窗棂将东西递了进来。
苏清鸢接过,那是一个油纸包。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里面是一种淡灰色的粉末,无色无味。
【食材识别启动!分析目标:未知粉末。成分分析:内含微量断肠草及曼陀罗提取物,混合惰性填充物。毒性:中等,微量即可引起剧烈腹痛、呕吐,剂量稍大可致昏迷。结论:非即时致命毒药,但足以造成严重健康损害及混乱。】
苏清鸢看着手中的毒粉,眼神冰冷。
赵夫人……果然够毒!她不敢直接用见血封喉的烈性毒药,怕查得太严。但这种能让人大病一场,又不容易立刻致命的毒药,正是后宅妇人们最爱用的手段。若自己或院中任何人中了招,轻则无法按时去镇北侯府诊治,重则病倒任人拿捏,甚至若不小心污染了带给萧景渊的药膳……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处理干净。”她对着窗外的阿默低声道。
阿默点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