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苏清鸢神色郑重,指尖引向小炉上正用文火细细煨着的药罐,“此乃‘安神定志膏’,成败全在火候拿捏,需得每隔一个时辰查看调整,连续三晚不能间断。清鸢恳请这三夜留宿小茶房,以确保药膏品质,用于后续为您调理。”
她将缘由说得明白,且句句落在“为了侯爷疗效”上,让人挑不出错处。萧景渊目光掠过那罐散发着复杂药香的膏体,又落回她写满专注与坚持的脸上。自她直言要调理他的失眠后,所做种种,倒确实都围绕着这个目标,专注得让人难以回绝。
他沉默片刻,依旧是简短的回应:“准。”
“多谢侯爷。”苏清鸢心下稍安。这一次,她并非被动滞留,而是主动求取。她要亲眼看一看,他那无法安枕的夜晚,究竟是何种光景。
钱嬷嬷得知她要连续留宿三晚,更为上心,将耳房布置得愈发舒适,暖手炉与厚披风也一一备齐。阿默与阿竺则轮流在暗处值守,确保万全。
夜幕低垂,镇北侯府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苏清鸢待在小茶房内,一边照看药炉,一边凝神留意书房方向的动静。
第一夜,子时刚过,书房那原本似已歇下的灯火,倏地重新亮起!苏清鸢的心跟着一提。她悄步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去。只见萧景渊的身影清晰地映在窗纸上,似是猛地从榻上坐起,单手扶额,呼吸略显急促,就那般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方才缓缓起身,开始在室内踱步,直至东方天际透出微光,那灯火才再次熄灭。
第二夜,几乎在同一时刻,情形再度重演。子时的更鼓仿佛一道无形的令符,精准地触发了他惊醒的机制。这一次,苏清鸢看得更仔细些。她发现惊醒后,他会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左手小臂,那里,隐约可见一道旧疤的轮廓。他踱步时,背影在孤灯下拉得悠长,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紧绷与孤寂。
“并非简单的难以入眠,而是惊醒……像是被噩梦,或是某种固定的痛苦记忆准时攫住。”苏清鸢在心中的小本子上记下观察,“惊醒后便处于高度警觉之中,再难安寝。”
第三夜,苏清鸢决意再靠近些许。在他又一次子时惊醒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端着一杯刚沏好、温度适中的安神茶(其中加入了少量宁心成分),走到了书房门外。
尚未叩门,便听得里面传来极其压抑的、仿佛从齿缝间艰难挤出的低语,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带着蚀骨的寒意:
“冷……好冷……”
“别过来……滚开……”
“……母妃……快走……”
最后那声呼唤,几乎轻不可闻,却浸透了绝望的惊惧。
苏清鸢端着托盘的手骤然收紧,心跳漏了一拍。这些零碎的词语,宛若一把把生锈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一扇尘封已久、缠绕着荆棘的铁门。
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警报尖锐响起,不再是泛泛的失眠警告,而是前所未有的具体:
【警告!检测到目标人物处于急性创伤应激状态!生理指标异常:心率过速,皮质醇水平急剧飙升!核心诊断:深度失眠根源为深层心理创伤引发的惊惧反应,特定时间点(推测与创伤事件发生时刻高度相关)触发强烈闪回,导致睡眠中断及持续警觉!提示:单纯药物及环境干预收效甚微,需结合心理疏导化解心结!】
苏清鸢立于门外,冰凉的门板仿佛能传递出门内那人身体的僵硬与心灵的挣扎。她终于明白了。
他的失眠,并非简单的脏腑失调,亦非寻常的思虑过重。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来自过去某个恐怖时刻的追杀。每夜子时,无论他白日里如何强大冷峻,时辰一到,便会被无形之手强行拖回噩梦深渊,重新体验那份刻骨的寒冷、无助与惊惧。
“母妃……”他呼唤的是他的母亲吗?那道旧疤,那彻骨的“冷”,都隐隐指向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手中这杯精心准备的安神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轻轻将托盘置于门边的矮几上,并未进去打扰。此刻的他,需要的并非一盏温茶,而是一把能斩断那噩梦循环的利刃,或者说,一个能在他再次坠入冰窟时,牢牢拉住他的手。
回到偏院,苏清鸢彻夜未眠。她铺开纸张,之前罗列的各种药膳、香薰、沐足方案仍在,此刻看来,却都成了辅助之法。她在纸的最上方,用力写下了两个新的关键词:“心理创伤”、“安全感”。
“系统,在此间时代,我能尝试哪些‘心理疏导’的法子?”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已超出了她作为药膳师所熟悉的范畴。
【建议宿主从建立绝对信任开始。可尝试:1. 营造安全、稳定的环境氛围,减少不可预知性。2. 在其情绪相对平稳时,透过间接方式(如讲述寓意相近的故事、借景物譬喻)引导其宣泄情绪。3. 关键在于令其感知‘被理解’与‘被支持’,而非直白追问创伤细节,以免激起防备。4. 持之以恒的陪伴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疗愈力量。】
方法颇为抽象,施行起来更是艰难。尤其是对萧景渊这般心防坚如铁壁之人。但苏清鸢并未退缩。她心知,这才是治本之策。
苏清鸢连续三夜留宿镇北侯府的消息,终究未能密不透风。虽有钱嬷嬷帮着遮掩,但有心人稍加打探,便能窥知端倪。
锦兰院内,被禁足且失了中馈之权的赵夫人,听着周嬷嬷添油加醋的回禀,气得将手中药碗狠狠掼在地上。
“连续三夜!孤男寡女!她还要不要颜面!镇北侯竟也由得她如此胡来!”赵夫人面目扭曲,胸口剧烈起伏,“定是这小贱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攀附!”
“夫人,如今府里下人最是跟红顶白,对我们锦兰院都怠慢了不少,长此以往……”周嬷嬷忧心忡忡。
“哼!”赵夫人眼中厉色一闪,“她以为攀上了高枝便可高枕无忧了?等着瞧吧,我就不信,镇北侯那般人物,会真心瞧上她一个庶女!总有她摔下来的时候!让人继续给我盯紧了,我就不信抓不住她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