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大营,王贲的军帐里,酒气冲天。
萧景渊面不改色地又给王贲满上一碗烈酒,自己面前那碗却几乎没动。王贲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舌头都大了,搂着萧景渊的肩膀称兄道弟。
“侯、侯爷!您、您真是这个!”王贲伸出大拇指,晃了晃,“够意思!比、比京城里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官老爷强、强多了!”
萧景渊扯了扯嘴角,顺势又给他倒了一碗:“王将军豪爽,本王佩服。只是……”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如今这军中粮饷辎重,采买不易吧?听说……有时还会遇到以次充好的糟心事?”
王贲一听这个,猛地一拍大腿,酒碗里的酒都洒出来不少:“呸!何止是糟心!简、简直是坑爹!前阵子运来那批冬衣,看着厚实,他娘的一沾水就结冰碴子!还有那粮食,掺了多少沙子!弟兄们怨声载道,老子、老子这心里也憋屈!”
萧景渊眼神微凝,顺着他的话问:“哦?竟有此事?兵部和户部拨下来的款项,按理说不该如此。可是采买的环节出了问题?”
“还、还能是哪!”王贲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是那、那个林记商号!仗着宫里有人,送来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差!价钱还死贵!可、可上头压着,咱、咱也不敢吱声啊!”
“上头?”萧景渊挑眉,“哪个上头?还能大过军法?”
王贲醉眼朦胧地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几乎趴在萧景渊耳朵边上:“还、还能是谁?就、就是七……”他话还没说完,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亲兵急匆匆进来禀报:“将军!营外来了几个人,说是七皇子府上的,有要事求见将军!”
王贲醉醺醺的脑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猛地一激灵,酒醒了大半,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惶恐:“七、七皇子府的人?他、他们来干什么?”
萧景渊眼底寒光一闪,果然来了!他按住想要起身的王贲,语气沉稳:“王将军,酒还没喝完,急什么?既然是七皇子府的人,想必也没什么军国大事,让他们等着便是。”
“可、可是……”王贲看着萧景渊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想想刚才自己差点说漏嘴的话,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帐外的喧哗声更大了,似乎有人想硬闯,被萧景渊带来的亲兵拦住了。
萧景渊对身边的阿默使了个眼色。阿默会意,如同鬼魅般闪出帐外。
片刻后,阿默回来,对萧景渊微微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
萧景渊看懂了,意思是外面来了三个七皇子府的人,带着“厚礼”,态度强硬,非要立刻见王贲。
他心中冷笑,这是看软的不行,想来硬的,直接威逼利诱封口了?
萧景渊站起身,拍了拍王贲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王将军,看来你这酒,今天是喝不痛快了。无妨,本王替你打发他们。”说完,他大步走出军帐。
帐外,三个穿着体面、眼神倨傲的男人正被萧景渊的亲兵拦着,为首一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见到萧景渊出来,先是一愣,随即勉强行了个礼:“参见侯爷。我等奉七殿下之命,前来探望王将军,并有些……私事相商。”
萧景渊目光扫过那锦盒,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探望?”他嗤笑一声,“军营重地,何时成了七皇子府的私邸后花园?王将军正在与本王商议军务,没空见闲杂人等。有什么‘私事’,跟本王说也一样。”
那管事脸色一变:“侯爷,这……恐怕不合规矩。是七殿下亲自吩咐……”
“规矩?”萧景渊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在本王这里,军务就是最大的规矩!带着你们的东西,立刻离开西山大营!否则,别怪本王以窥探军机、扰乱军营之罪,将你们就地拿下!”
他身后的亲兵“唰”地一声,同时拔出了半截佩刀,寒光闪闪。
那三个七皇子府的人吓得脸色发白,他们没想到萧景渊如此强硬,丝毫不给七皇子面子。为首的管事咬了咬牙,知道今天是不可能见到王贲了,只得悻悻地放下几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萧景渊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眼神冰冷。他转身回到帐内,看着惊魂未定、酒意全无的王贲,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将军,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喝酒,继续……聊聊那个林记商号,还有他们背后的‘上头’,到底是谁了吧?”
王贲看着萧景渊那深邃冰冷的眼眸,又想想刚才七皇子府的人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心里那点侥幸和犹豫彻底没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侯爷!卑职有罪!卑职说!是七皇子侧妃的娘家林氏!他们勾结林记商号,以次充好,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卑职……卑职也是被逼无奈,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从啊!”
他一边哭诉,一边从贴身的衣袋里颤颤巍巍地摸出几封有些皱巴的信件,“这、这是之前林记的人送来的,里面有些暗示和威胁的话,还有……还有几次运送劣质军需的记录,卑职怕日后被推出来顶罪,偷偷留了个底……”
萧景渊接过那几封信,快速扫了一眼,心中大定。有了王贲这个关键人物的口供和这些私留的证据,再加上永州的暗账和卫临查到的流水,七皇子侧妃及其娘家参与军饷贪腐的铁证,终于齐活了!
他扶起王贲,语气缓和了些:“王将军迷途知返,揭发有功,本王会在皇上面前为你陈情。今日之事,暂且保密。”
安抚好王贲,萧景渊立刻走出军帐,对等候在外的阿默快速吩咐:“你亲自带一队可靠的人,立刻护送王贲及其家眷秘密离营,安置到安全之处。同时,派人八百里加急,将王贲的口供和这些信件,连同我们之前掌握的所有证据清单,密报裕亲王和皇上!”
“是!”阿默领命,立刻去办。
萧景渊站在帐外,望着京城的方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场硬仗,最关键的一环,总算拿下了。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里空空如也,才想起答应苏清鸢的樱桃毕罗还没买。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身边另一个亲兵道:“去,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卖樱桃毕罗的?要最好的那家。”
亲兵:“……?” 侯爷,这还在军营呢!而且天都快黑了!
裕亲王府,花厅里的气氛依旧有些微妙。
苏清鸢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块樱桃毕罗,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既担心萧景渊那边的进展,又被他这笨拙的“惦记”搅得心绪不宁。
卫临安静地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对眼前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
裕亲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刚想再说什么,一个侍卫快步进来,递上一封密封的信件:“王爷,西山大营八百里加急密信!”
裕亲王神色一肃,立刻接过信件拆开,快速浏览起来。看着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将信纸往桌上一拍:“好!景渊得手了!王贲招了,还提供了关键信件!人证物证俱在!”
苏清鸢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太好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一半。
卫临也放下茶杯,看向裕亲王:“王爷,既然如此,是否该准备下一步了?”
裕亲王点点头,眼神锐利:“没错!证据链已经完整,是时候收网了!卫临,你立刻调动皇城司人手,严密监控七皇子府和林侧妃娘家,防止他们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潜逃!本王这就进宫面圣!”
“是!”卫临起身,干脆利落地领命而去,经过苏清鸢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依旧没什么表情,随即快步离开。
花厅里又只剩下裕亲王和苏清鸢。
裕亲王看着她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着指了指她手里还剩一半的毕罗:“丫头,这下可以安心吃完了吧?景渊那边办得漂亮,你功不可没。等这事了了,本王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
苏清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言重了,民女没做什么。” 她看着手里的毕罗,忽然觉得,这点心,好像比刚才更甜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小太监捧着个小食盒进来:“苏姑娘,门外有人送来这个,说是给您的。”
苏清鸢疑惑地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又是一份樱桃毕罗,看着比裕亲王给的这份还要精致些,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便笺,上面是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营外野铺,滋味尚可。先垫饥,待归。”
没有署名,但那霸道又别扭的关心,几乎要溢出纸面。
苏清鸢拿着那张便笺,看着食盒里还冒着微微热气的毕罗,耳边听着裕亲王带着笑意的调侃:“哟,这顺路送回来的毕罗,看着是不错。丫头,快尝尝,别辜负了某人的心意。”
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心里却像是被蜜糖裹住,甜得发颤。
这个醋王……人还在军营跟人斗智斗勇,居然还记得让手下快马加鞭给她送点心?
她拿起一块还温热的毕罗,小心地咬了一口。
嗯,营外野铺的……果然比王府的,还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