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固与戈尔贡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消散后,战场陷入一片死寂。
迦勒底一行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十日期限带来的紧迫感中,几乎喘不过气。就在这时,一个沉重而带着无限疲惫的声音响起:
“藤丸阁下…玛修阁下…梅林阁下…”
武藏坊弁庆缓缓走来。这位巨汉僧兵此刻低垂着头,高大的身躯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他走到牛若丸消失的那个深坑边缘,凝视着,眼神空洞。
“牛若丸大人…战死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而我…又一次,未能追随主君赴死。”
他抬起头,脸上是深切的痛苦和自嘲:“当牛若丸大人不顾命令冲出去时…我又犹豫了。恐惧,对那怪物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攫住了我。说到底,我骨子里还是个胆小鬼…‘武藏坊弁庆’这个名号,我…配不上。”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个深坑,仿佛要将过去彻底斩断:“接下来的路…请恕在下无法与诸位同行了。偷生之人,唯有以血洗刷耻辱。我会独自战斗,向北,向魔兽的巢穴深处…直到曝尸荒野,魂归净土。这…或许才是我这懦夫应有的结局。”
他对着藤丸立香深深一躬:“请替在下向乌鲁克的贤王转达…武藏坊弁庆,有负所托,深表歉意。”说罢,他不再看任何人,扛起他那巨大的薙刀,迈着沉重而决绝的步伐,独自走向了北方那片更加黑暗、魔兽嘶吼声更甚的焦土。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孤狼般的悲怆。
牛若丸失踪、列奥尼达王石化牺牲、弁庆离队赎罪…短短时间内,接连失去三位强大的助力,沉重的打击让藤丸立香几乎站立不稳。
“前辈…”玛修担忧地看着他。
“藤丸,”梅林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驱散了部分阴霾,“看看你的周围。”
藤丸立香茫然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尼普尔城墙上忙碌的身影。士兵们虽然面带悲戚,眼中含着泪光,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们奋力地搬运着石块修补城墙缺口,救治着受伤的同袍,检查着那些被称为【神权印章】的魔术炮,加固着防御工事。没有呼天抢地的绝望,只有一种刻骨的坚韧。
列奥尼达王虽然化作了石像,但他那不屈的守护意志,似乎已经融入了每一个士兵的骨髓。
“看啊,”梅林的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列奥尼达王的精神并未消散。它点燃了这些战士心中的火。他们知道敌人有多强大,知道十天后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什么,但他们选择了战斗,选择了守护到最后一刻。”
他走到藤丸立香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历史的长河中,跌倒过无数次。伟大的城市化为废墟,辉煌的王朝化作尘土,英雄豪杰归于尘埃…这些都很常见,藤丸。真正可怕的,不是跌倒本身,而是跌倒之后,失去了再次站起来的勇气,失去了继续前行的信念。”
梅林的眼中闪烁着洞悉时光的睿智光芒:“只要心中还有希望的火种,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了守护而握紧武器,那么,属于人类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它或许会曲折,会黯淡,但它绝不会终结于绝望的深渊。现在,迦勒底的御主,你的故事,乌鲁克的故事,人理的故事,还远未到写下句点的时候。”
梅林的话语如同清泉,浇灌在藤丸立香几近干涸的心田。他看着周围那些忙碌的、眼神坚定的士兵,感受着玛修和梅林传递过来的力量,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的迷茫和灰暗逐渐被重新燃起的斗志取代。
“我们回乌鲁克!向王汇报!”
……
乌鲁克王宫。
吉尔伽美什高踞于王座之上,听完了藤丸立香关于尼普尔惨烈战况、金固身份揭露、戈尔贡真名、十日之约,以及武藏坊弁庆离去的完整汇报。尤其是关于“三女神同盟并非铁板一块,戈尔贡对另外两位女神充满忌惮”的情报,让这位贤王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哦?内部分歧?”吉尔伽美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倒是个…值得利用的有趣信息。”他看向藤丸立香等人,“你们做得不错,带回了关键情报。虽然代价沉重…但战争本就是如此。下去休息吧,很快,本王还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藤丸立香等人告退后,大殿内只剩下吉尔伽美什、西杜丽和林秋。
林秋上前一步,沉声道:“王,虽然戈尔贡给出了十日之期,但我们绝不能天真地认为这十天就会风平浪静。金固此人,心思深沉,难以预料。戈尔贡也随时可能改变主意。前线失去了列奥尼达王这位指挥官,军心士气必然受挫,防御体系也急需重整。当务之急,是尽快任命一位能力卓绝的新指挥官,坐镇尼普尔乃至整个魔兽战线。”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其一,可以迅速稳定军心,提振士气,让士兵们知道王并未放弃前线;其二,能有效整合防御力量,应对可能的突袭或骚扰;其三,也能为十天后那场决定性的决战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吉尔伽美什听着,微微颔首:“嗯,林秋卿所言极是。这确实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林秋见他认同,便等待着他提出人选。
然而,吉尔伽美什的眼眸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了林秋身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人选?本王面前,不就有一位最合适的人选吗?”
林秋一愣,随即摇头:“王说笑了。在下这副躯体,力量远不及往昔。前线指挥责任重大,关乎乌鲁克存亡,在下恐怕难以胜任。”
“难以胜任?”吉尔伽美什嗤笑一声,从王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林秋面前,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林秋将军,谨小慎微,这可一点和本王千里眼看到的你可相距甚远!难道来自天外的将军,离开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吗?”
他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若真是如此,那本王可要重新评估一下你口中那辉煌的仙舟联盟了。莫非仙舟的将军,都是些只懂冲锋陷阵的莽夫?”
林秋眉头微蹙:“王,这并非怯懦,而是战前必要的利害评估。”
“够了。”吉尔伽美什打断他,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洪亮,“林秋!听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从来都不是因为‘能做到’才去‘做’!而是因为‘必须去做’、‘不得不做’、‘非做不可’,才逼迫自己必须‘做到’!”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林秋心头:“乌鲁克现在需要一位能稳住战线、凝聚人心、统筹全局的统帅!前线需要一面旗帜!而放眼整个乌鲁克,除了本王亲自坐镇中枢,还有谁比你更合适?!莫非你要本王看着士气崩溃,看着防线瓦解,看着戈尔贡提前践踏乌鲁克的土地,才肯站出来说一句‘现在我可以了’?!”
林秋沉默了。吉尔伽美什的话虽然带着激将,却字字珠玑。他环顾四周,西杜丽眼中也带着期盼。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乌鲁克那些熟悉的面孔:老成的官员、勇猛的将领…确实,在列奥尼达牺牲后,此刻能迅速压住阵脚、让士兵信服、并能与迦勒底有效协同的人…除了他自己,似乎真的没有更优解。
“…激将法对我确实没什么用。”林秋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不过,王说得对。我刚才仔细想了一圈,确实,眼下的乌鲁克,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去承担这个责任了。”
“哈哈哈!好!这才像话!”吉尔伽美什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林秋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这才配得上‘将军’之名!”
他收敛笑容,神情变得庄重,向林秋伸出了手:“那么,林秋将军,按照乌鲁克的古老习俗,当你接下重任,肩负起守护这片土地和人民的使命时,你需要向你的王,献上你的承诺。”
吉尔伽美什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林秋:“向本王承诺,你将竭尽所能,守住这魔兽战线!承诺你,必将为乌鲁克带来胜利的曙光!哪怕敌人是创世之母,是宣告新纪元的神明!”
大殿内一片寂静。西杜丽屏住了呼吸。
林秋看着吉尔伽美什伸出的手,又抬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此刻却充满了信任与托付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而是缓缓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郑重地按在了乌鲁克王宫冰冷而坚实的地面上。
“王,”林秋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千钧的份量,“我林秋,在此承诺。”
“我无法预知十日后的胜负。敌人的强大,远超想象。”
“但,我承诺,只要我尚有一息,魔兽之潮,便休想踏过尼普尔,染指乌鲁克一寸土地!”
“我承诺,将倾尽我的智慧、我的经验、我的力量,统御前线,凝聚军心,为乌鲁克,为这片土地上所有不愿屈服的生命,奋战到底!”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至于胜利的曙光…王,您对我,似乎太有信心了。我只能说,我将与所有愿意守护乌鲁克的人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胜利,需要所有人的鲜血、勇气与信念共同铸就。我,必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