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转换带来一阵微凉的清风,夹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还有一种肃穆的宁静。眼前的景象不再喧闹或书卷气,而是一片修剪整齐、墓碑林立的墓园。
林秋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尤其是正前方那两块并排而立、刻着熟悉名字的墓碑,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习以为常的调侃:“这个场景……出现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每次回忆人生重大转折点,似乎总绕不开这里。”
素心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调侃。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冰冷的石碑上,尤其是林秋父母的那两块墓碑,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
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我似乎……很少听你主动提起你的父母。”
林秋脸上的那丝调侃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淀已久的平静。他望着墓碑,目光仿佛穿透了石质,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愧疚吧。”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墓园的风里,“仙舟联盟,尤其是当时的苍城,有不成文的规定。除极端特殊情况外,云骑军若有了子嗣,在子女未正式成年之前,父母一方通常会被安排到相对安全的岗位,尽量避免重返一线战场,以期能陪伴子女成长。”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而我……偏偏是那一届通过‘成年’认证考核中,年纪最小的那一批人之一。”
素心立刻明白了什么,眼神微微一颤。
“在我获得成年身份后不久,我的父母……就依照轮换制度,重返了前线舰队。”林秋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然后……他们就再也没能回来。”
“在那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固执地认为……是我害死了他们。”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了数百年的郁结吐出,“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急着去证明自己,如果我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多过几年‘童年’,或许他们就不会被调回前线,或许就不会……”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深埋于岁月之下的少年自责,依旧透过平静的语气隐约传达了出来。
素心沉默着,她看着林秋平静的侧脸,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曾经的惊涛骇浪。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能干涩地说道:“……错不在你。”
林秋闻言,反而轻轻地“呵呵”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岁月冲刷后的淡漠。
“放心吧,我早就不在乎了。”他转过头,对素心笑了笑,那笑容真实了许多,“活得久了,见识得多了,生离死别看得也多了。很难再因为过去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产生太过剧烈持久的情绪了。更何况……”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父母的墓碑,语气变得深沉而肃穆:“对于许多仙舟人而言,尤其是云骑军,或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要远好于身陷魔阴,最终被自己的战友斩杀要强得多。那是他们选择的荣耀归宿。”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奇异:“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接到父母战死讯报的那一天,恰好也是我第一次成功推演出‘苍城必有一场大劫,甚至可能陨落’结论的那一天。”
“当时……我正拿着那份粗糙的推演结果,脑子里想的全是凭借这个‘预言’,或许能说服父母,让他们同意和我一起暂时离开苍城,远走高飞,避开那场未知的灾祸……”林秋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运的嘲弄,“没想到,预言成真的第一个征兆,竟是以这种方式降临。”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份坚定:“但也正是这件事,彻底打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我下定决心加入云骑军。我想要变强,强到足以守护这座我父母誓死守护的故乡,强到足以改变那个看似注定的绝望未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主动领着素心,绕开了父母的墓碑,向着墓园的出口方向走去。仿佛将一段沉重的过去轻轻放下,留在了那片静谧之地。
眼前的景色再次开始模糊、扭曲。
下一刻,金铁交击的脆响和沉稳的呼吸声取代了墓园的宁静。他们出现在一座古朴而恢弘的府邸院落中。青年林秋正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一个坚硬的木人桩挥动着手中的训练长剑。他的动作标准却略显僵硬,每一次劈砍都用了极大的力气,呼吸粗重,显然已经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
素心看着眼前这充满汗水与坚持的一幕,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她轻声问道:“看这年纪和场景……应该快到我们相识的时间了吧?”
林秋看着记忆中那个刻苦却不得章法的自己,摇了摇头:“还早呢。”
“我并没有陷阵杀敌的绝顶天赋。”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身体素质、反应速度、对兵器的亲和力……都只是中上之资。从基础剑术开始,像这样日复一日地枯燥练习,我足足练了三十年,才勉强得到了将军的认可,获得了随军出征、踏上战场的资格。”
“至于等我真正能够独当一面,作为战斗人员独立清剿丰饶孽物……”林秋估算了一下,“那又是在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素心闻言,怔怔地看着院子里那个不断挥剑的少年身影,又看了看身旁这位已是巡猎令使的林秋,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三十年……几十年……”她喃喃自语,“这段对于我这样的短生种来说,几乎足以称得上是一生的漫长时光……却在你的身上,几乎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她抬起头,望向林秋,眼神复杂:“长生种与短生种之间的差距,恐怕远比人们想象中……还要遥远和绝望。”
林秋感受到了她语气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与许多自幼在仙舟长大、对‘寿瘟祸祖’及其造物深恶痛绝的同胞不同,我其实……并不反感那些真心寻求长生的‘求药使’。”
素心猛地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渴望生命,畏惧死亡,是绝大多数生灵的本能,无可指摘。”林秋的目光再次投向院内挥剑的少年,声音平静,“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素心不解。
“嗯,可惜。”林秋点了点头,“可惜的是,绝大多数最终求得长生的人……似乎都配不上这份漫长的生命。他们在无尽的时光中迷失了初衷,扭曲了本性,最终变得空洞、贪婪、偏执,甚至比短暂的死亡更加可悲。”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触碰到了素心内心最深处、最敏感的地方。
素心闻言,猛地低下头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阴影落在她的脸上,遮掩了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肩膀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挣扎,有痛苦,有一丝被说中的恐慌,或许还有……更深的不甘与决绝。
院落中,少年林秋的挥剑声依旧持续着,单调而执着,仿佛在叩问着漫长时光的意义。
而周围的景象,也在这规律的声响中,开始逐渐淡化,准备着下一次的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