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粮没了。”
小兵捧着空粮袋,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打转。
“有的弟兄已经开始嚼树皮,再无粮,怕是撑不过今夜。”
朱典抬手解下腰间玉佩,玉质温润,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
枯槁的手攥着他说:“我儿要做清官忠臣,守不住百姓,便对不起这身官袍,宁死不辱节。”
他攥着玉佩,指尖泛白,犹豫片刻塞进小兵手里,声音沙哑:“去西城门,找守军统领,以玉佩为质,放你出城换粮,能换多少是多少。”
小兵捧着玉佩,眼泪“唰”地掉下来,转身往城下跑。
刚到西城门,就被守军拦下。
城外箭矢密集,他刚探身,胳膊就被流矢擦伤,玉佩边缘沾了血,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只能捧着带血的玉佩,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哭着道:“大人,出不去!城外全是李将军的人,换不到粮!”
士兵们看到带血的玉佩,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哭喊着“拼了”,有人转身想逃。
朱典望着玉佩上的血迹,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拔剑就要往脖子上抹——守不住百姓,也守不住城池,唯有以死谢罪。
“大人!”亲兵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剑刃划破脖颈,渗出血珠,“百姓还在等活路,您不能死!”
朱典猛地推开亲兵,望着城楼上的大明旗帜,眼底泛红:“守不住百姓,我终究对不起这身官袍,对不起母亲的嘱托!”
转念想起崇祯覆灭时,济南城头清军屠戮百姓的惨状,他又握紧了剑——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能让大明衣冠断在自己手里。
今夜三更,李成栋的攻城令准时下达。
东门升起浓烟,红夷大炮对准城楼,轰鸣声震得城墙发抖,砖石碎片如雨落下,城头上士兵惨叫连连,佯攻成功吸引了朱典的主力兵力。
西门偏角,攻城云梯悄悄架起,精锐士兵借着烟雾掩护往上爬,可内应只剩三人,城门迟迟未能打开,爬云梯的士兵纷纷中箭坠落。
“放火箭!”阎可立高声下令,箭矢带着火光射向城头,照亮了朱典的身影。
朱典手持长剑,砍倒一个爬上云梯的士兵,却没防住身后飞来的流弹,子弹擦过胳膊,带起一串血珠,温热液体瞬间浸透布袍。
他咬着牙,撕下布袍一角裹住伤口,血很快渗红布带。
亲兵想扶他下去包扎,被他推开:“不用,这点伤死不了。”
他目光扫过身边动摇的士兵,高声道:“我知你们苦,也知百姓难!”
“可今日退一步,清军南下,咱们和百姓都难逃屠戮,大明衣冠便彻底断绝!”
“若城破,我朱典绝不独活,但你们若愿降,我绝不阻拦——新朝或许能给你们活路,也算我对不住百姓的补偿。”
就在这时,西门偏角的城门突然被撞开,剩下的三个内应拼死拉开了门闩,李成栋带着精锐士兵如潮水般涌入。
李成栋勒住战马,望着城楼上浑身是血的朱典,剑刃直指他。
看清朱典脖颈的伤口、手里攥着的带血玉佩时,他突然犹豫了——眼前这人的忠义,与自己追求的新朝忠义,究竟孰是孰非?
他愣了片刻,抬手示意士兵停步,沉声道:“朱大人,吴王有令,保你全尸,朱家宗祠无损,忠节祠的位置仍为你留着,入祠不必殉死,护民即是忠义。”
朱典抬头望向西方,浓烟里“李”字大旗晃动。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牵起淡笑,眼底却翻涌着复杂情绪——有守土未竟的不甘,更有护民无果的愧疚。
城下老妇抱着昏迷孩童的哭求、士兵啃树皮的模样,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终究还是没守住。”
转身对亲兵沉声道:“你带弟兄们从东门突围,能逃一个是一个。”
“告诉唐王,朱典尽力了,没能守住金华,却守住了大明衣冠;也告诉百姓,我朱典,对不起他们。”
亲兵“扑通”跪倒,眼泪混着尘土淌下来,死死拽着朱典衣角:“大人,我不走!要守一起守,要死一起死!”
“走!”朱典厉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眶却红了。
“留着命,将来才能为大明续火,才能护百姓周全!都死在这里,谁还记得今日抵抗?谁还认大明衣冠?”
亲兵咬碎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得城砖渗血。
最后看了朱典一眼,转身冲进混乱的人群。
朱典望着他的背影,握紧袖中火折子。
这地窖里的火药,是战前令亲兵秘密囤积的府衙库房余粮置换而来,本是防备清军破城的最后退路——大明御史,宁死不降,更不愿百姓遭屠城之祸。
李成栋骑着马进了金华城。
街边门缝里有双眼睛偷偷张望,见他路过,迅速缩了回去,地上散落着半块孩童玩具,沾着尘土与血痕。
他勒住马,对副将阎可立道:“朱典在哪?让他出来见我。”
老吏颤巍巍跑过来,跪倒在地,眼角偷偷瞟了眼府衙方向,声音发颤:“将、将军,朱大人在府衙,说要等您过去,跟您‘谈谈’。”
他起身时,悄悄塞给阎可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府衙似有火药味”。
阎可立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劝阻:“将军,朱典刚烈,恐有埋伏,属下愿带一队亲兵随您同往!”
李成栋心头得意,挥手驳回。
郑森严令“务必招降朱典,以收人心”,若能拿下这个“大明忠臣”,不仅能彻底洗刷“降将”烙印,还能稳稳拿到宁夏侯的封赏。
他自负朱典已无反抗之力,更急于立功证明自己,斥退众人:“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会会他。”
不带一兵一卒,大摇大摆走进府衙。
府衙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窗棂的声响。
朱典坐在正厅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凉酒,未曾动过。
腰间玉佩沾着干涸的血迹,是昨日小兵换粮时留下的。
见李成栋进来,他只抬了抬眼,语气平淡如家常:“李将军倒是好胆量。”
“你愿意见我,就该知道抵抗无用。”
李成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带着轻蔑与急切。
“乱世之中,反复择主不过是求生之道,我能为新朝护民,你却死守虚名让百姓遭难,谁更该被敬仰?”
“吴王有令,归降便保你性命无忧,官复原职,比在明廷时体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