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大典的礼乐声仍在朝天宫回荡,郑森抬手止住宫人引向偏殿的脚步。
他身着明黄色龙袍,下摆轻拂过汉白玉台阶,五爪金龙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方才大典上对功臣的温和笑意,已被眉峰间的沉郁所取代。
“应元、洪旭,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随朕去偏殿。”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独有的穿透力,连殿外侍立的禁军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偏殿里早被宫人点了十二盏烛台,烛火映得墙上的舆图发亮。
朱砂描的“大夏”疆域从江南一路染到北平,自北平往北,那片用淡墨勾的草原与辽东,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
阎应元刚解下的玄甲靠在殿角,甲缝里的血渍已凝成暗褐色。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甲片碰撞的轻响,此刻倒像在提醒众人,硝烟压根没散。
“应元,北平不能空。”
郑森走到舆图前,手指按在“北京”二字上,指尖不自觉加重力道,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他心里清楚,尼堪、索尼退走前烧了十七座关隘,如今山海关到张家口的长城处处是缺口;
漠东蒙古收了清廷的牛羊,漠西准噶尔又在草原上囤兵,这时候北平要是没人镇着,开春就得乱。
“你得立刻回去,把北平的防务扎紧了。”
阎应元躬身时,余光瞥见甲胄胸口那道浅痕。
去年北伐前,郑森亲手将这副玄甲赐他,说“北平若定,此甲当记首功”。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武将特有的沉实:
“陛下,臣回北平不难。”
可清军残部在辽东有士族接济,粮草不缺;蒙古部落全是骑兵,咱们步兵多,真追出去,补给线能拉到千里外。
可若不追,他们开春骑着马就敢入关,去年山东章丘的村子,被他们抢得连个活口都没剩,臣不敢忘。
他说这话时,指节不自觉捏紧了,那是他亲眼所见,村口的老槐树挂着百姓的尸体,孩子的鞋散在泥地里,这种惨状,他绝不能让再发生一次。
这话出口,偏殿里顿时静得只剩烛花爆裂的轻响。
郑鸿逵捻着颔下花白的胡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脑子里正翻着前明的旧账:崇祯十三年,他在蓟州卫当参将,九边重镇的士兵连甲胄都穿不全,有的甚至光着脚守城,最后清军从喜峰口绕进来,一路杀到通州。
“前明守长城,靠的是九边驻军,”
他咳了一声,声音带着老臣的迟缓,却字字实在。
“如今九边早被拆得七零八落,粮草又紧……要防骑兵,怕是得练一支咱们自己的轻骑兵。”
“练骑兵?”
户部尚书洪旭猛地抬起头,从袖中掏出本磨得边角起毛的账册,那是他昨晚熬夜算的,纸页上还沾着墨渍。
他手指在“北伐耗银七百二十万两”那行字上顿了顿,眉头拧成个死结:
“去年北伐已耗了国库七成存银,眼下江南要赈灾,苏州府上个月还报来百姓挖观音土吃;黄河沿岸要修堤,不然汛期一到,河南又得淹;各地府衙的俸禄都拖了两个月没发。再加军饷,臣怕户部的银库真要见底了。”
他说这话时,心里正打鼓:江南漕粮是百姓的救命粮,真挪去充军饷,地方官少不得要上书反对,可边境若守不住,再多粮食也得被蒙古人抢去,这账他比谁都算得清。
郑森没去看那本账册,目光扫过殿内的人:
施福的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刀上,指腹摩挲着刀鞘上的划痕,那是去年跟土默特骑兵厮杀时,被对方的马刀划的,此刻他眼里的坚毅,明摆着是站在“练兵”这边;
李颙捧着本翻旧的兵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着,神色虽沉,却没说半个“不”字;
连顾虑最重的郑鸿逵,也只是提了难处,没直接反对。
他忽然笑了,手指在舆图上的草原划了个圈,指甲划过那些标注着部落名字的小字:
“文官们总爱说‘宽仁招抚’,说要‘以圣德感化蛮夷’。”
他想起前日收到的山东奏报,济南城外的村子被洗劫后,连口能盛水的锅都没剩下,那些所谓的“圣德”,在白骨面前连半分用处都没有。
“可他们忘了,关内乱了三十年,江南百姓去年闹饥荒时,连树皮都扒光了吃,朕哪来多余的钱粮去‘感化’?”
“陛下说得对!”
施福猛地站直身子,佩刀在鞘里撞出一声脆响,那是他按捺不住情绪的下意识动作。
“那些蒙古部落,你给他们粮食,他们转头就跟着清军来抢;你跟他们讲仁义,他们只当你是软柿子。”
他想起去年追土默特骑兵的事,眼里冒着火:
“臣去年带着步兵追了三天,眼睁睁看着他们骑着马跑回草原,就是因为没骑兵接应。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他们懂的规矩:谁的刀快,谁就有理!”
他是行伍出身,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圣君之德”的话,只知道打胜仗才是硬道理。
“就是这个理。”
郑森站起身,走到殿中,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舆图上,恰好罩住了辽东那块淡墨。
“朕要的不是‘招抚’,是‘打服’。”
他看向洪旭,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洪尚书,军饷必须加——江南漕粮先挪三成,地方官那边,朕来下旨解释。”
随即他转向阎应元,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你回北平后,立刻组建一支一支人的轻骑兵,让郝摇旗统领。”
他性子烈,适合带骑兵冲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的部落标记:
“专门盯着那些‘有过入关劫掠记录’的部落,他们敢来,咱们就敢追出去,把他们的牧场、马匹全抢过来——用他们的‘劫掠’止劫掠,让他们知道,大夏的边境不是想来就来的。”
阎应元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单膝跪地时,玄甲的甲片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是武将接旨时最郑重的姿态。
“臣遵旨!”
他声音洪亮,震得烛火晃了晃,
“臣回去就整肃军纪,定让那些蛮夷知道,陛下的刀,比他们的马还快!”
阎应元心里已开始盘算:郝摇旗带冲锋,高一功熟悉草原地形能当向导,再从北伐老兵里挑些马术好的,不出三个月,这支骑兵就能拉出去——北平的安稳,总算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