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江县的驿馆里。
李乾德指尖死死掐着密信,指腹磨得信纸起了毛边,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这是夏军使者刚递来的信,薄薄一张纸,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抖着手展开,目光钉在那八个字上,反复确认了三遍。
“吴三桂已死,昆明城破”。
“噗”的一声,他猛地攥紧信纸,指缝里渗出汗。
那点“等吴三桂解围、做蜀国公”的念想,像被重锤砸烂的瓷瓶,碎得连渣都不剩。
“哐当!”茶盏脱手砸在青砖地上,青瓷碎成几片。
热茶溅到他靴面,他却浑然不觉,只瞪着案上被茶水漫过的重庆水路图。
图上江津、涪陵渡口的朱圈晕成黑污,倒像一双双嘲讽的眼。
他踉跄着扶住案沿,声音发颤却带着犟劲:“不可能……吴三桂亲笔信上说的,十万关宁军守昆明,张煌言那点人连城墙都摸不到!”
“他还跟我拍过桌子,说定了封我做蜀国公……怎么会?”
王祥素站在一旁,眼角扫过李乾德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暗喜“自己早先投效大夏朝廷”。
脸上却堆起急得冒火的神色,上前半步扶住他胳膊:“大人!现在不是拧巴这些的时候!”
“夏军的马蹄声都快传到城外了,咱们要么战、要么降,再犹豫连退路都没了!”
他三天前就从夏军使者那儿得了准信,只要劝降李乾德,泸州知府的位子就是他的。
此刻每句话都往“降”上引,却装得全为李乾德着想。
武大定按在刀柄上的手直哆嗦,刀鞘“哐啷”撞在腰带上。
他猛地拔出刀,寒光晃了晃,又狠狠插回鞘里,粗声粗气地喊:“大人!咱们还有一万弟兄!”
“合江城墙厚,夏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
他挠了挠头盔,语气软了些:“再说,咱们跟泸州的奢崇明不是有约吗?”
“他说过派两千土兵来助战!”
“要不……要不咱先派人与马进忠谈?”
“就说归降可以,但得保重庆知府、泸州总兵的位子,弟兄们还得归咱们管。”
“有官在,以后总有翻身的机会!”
李乾德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抓救命稻草的光。
他一把抓住武大定的胳膊,指节掐得对方生疼:“对!还有奢崇明!还有兵马!”
“你现在就派人去见马进忠,跟他说清楚——我李乾德归降可以,但官职、兵权不能动!”
“少一样,咱们就跟他拼了!”
他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马进忠就算赢了吴三桂,也未必敢硬拼他这一万兵马,总能讨个折中法子。
武大定不敢耽搁,揣着书信就往外跑。
可去了不过两日,使者就跌跌撞撞闯进来,膝盖“咚”地砸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大、大人……马将军说……说陛下有旨!”
使者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归降只许解甲,听朝廷发落!敢抗……敢抗就屠城!”
“还有……奢、奢土司他……”
“奢崇明怎么了?”李乾德冲过去揪住使者衣领,吼声震得帐帘发抖。
“奢土司早就归降朝廷了!”使者被吓得哭出声。
“他现在带着两千土兵,正跟夏军一起围合江呢!”
“反了!反了!”李乾德猛地推开使者。
抬手就掀翻了案几,账簿、信纸撒了一地,连案上的砚台都滚到墙角,墨汁溅了满墙。
他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帐外骂:“我跟他奢崇明歃血为盟,说好了等吴公爷成事共分川南!”
“他竟敢卖我!这叛徒!”
骂着骂着,他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他忽然明白,自己那点兵马、那点约定,在夏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连盟友都早早就倒了戈。
王祥素趁机凑上前,声音压得低低的,满是“关切”:“大人,事到如今,咱不能再硬撑了。”
“马将军说了,只要解甲,朝廷免死罪,还能给个闲职养老。”
“虽说没权,可至少能活着啊!”
他偷瞄李乾德的神色,又补了句:“您想啊,吴三桂那么硬的骨头,都栽在夏军手里。”
“咱们这点人,硬拼就是送死!”
武大定也“咚”地跪下,头盔滚在一旁,露出满是汗的额头。
声音带着哭腔:“大人,降了吧!咱们跟吴三桂不一样,没弑君、没反过头来打朝廷。”
“大夏朝廷说不定能网开一面!就算给个闲职,也能回老家种几亩地。”
“总比死在这儿,连尸骨都没人收强啊!”
李乾德僵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帐外。
士兵们都耷拉着脑袋,手里的枪杆斜斜地戳在地上,连站岗的都没了往日的精气神,眼里全是慌色。
他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终于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绝望,却还带着点不甘:“罢了……降。”
他看向王祥素和武大定,语气冷硬:“但你们记着,若是朝廷敢对咱们下黑手,咱们就跑。”
“天涯海角,总有能容身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早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这话不过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
次日清晨,合江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李乾德卸了官服,穿一身半旧的青布袍,手里攥着解下的腰刀,走在最前面。
刀刃没出鞘,却用布缠了好几圈。
像是怕被人看见他的狼狈。
王祥素和武大定跟在后面,也都卸了甲胄。
身后是一万个解了武装的士兵,一个个垂着头,手里攥着空了的箭囊。
队伍稀稀拉拉的,没了半分士气。
马进忠立马在夏军队列最前面,身披玄色鳞甲,腰间悬着鎏金刀柄的长刀。
目光扫过李乾德三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有旨:李乾德、王祥素、武大定主动归降,免死罪。”
“即刻起解甲,兵员编入夏军各营,尔等随我回南京,听陛下最终发落。”
李乾德三人垂首,双手把兵器递向旁边的夏军士兵。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遵旨。”
马进忠没再多说,抬手示意士兵接管。
自己则率军入城,他没去看李乾德三人的神色。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平定西南的一小步,真正的大事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