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隼跌出光隙的瞬间,柳如烟已冲上前。她单膝跪地,双手接住那半张糯米纸,指尖触到残留的温热。纸上的字迹残缺,但那一行数字编码她认得——是陈墨用过的复式记账法,记录的是三皇子在庐州挪用军饷的时间节点。
她低头看着纸片,呼吸变重。这不是结束,而是线索的起点。
她从发间抽出金步摇,拧开暗扣,露出锋利的刃口。掌心一痛,鲜血涌出,滴入随身携带的砚台。她取出贴身收藏的一粒金穗稻种子,放在石台上碾碎,混入血中研磨成墨。墨色泛着淡黄,带着植物特有的气息。
《风月录》摊开在石台上,纸页边缘已经开始卷曲发黑。她知道这本书撑不了多久。它承载了太多记忆,每一页都吸进了权谋、背叛与死亡的气息。现在必须写下最后一章,把所有时空的罪证连成一条线。
第一笔落下,她的肩膀就晃了一下。身体像是被抽走一部分力气。她写的是李玄策在江南纵火烧毁陈氏粮册的那一夜,火光映在他脸上的冷笑。书页上浮现出虚影,画面清晰得如同亲临。
她继续写赵明远在密室会见突厥使节,桌上摆着毒酒。再写下三皇子在祭坛前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邪神像的眼眶。每一字落下,书页上的影像就越发完整,而她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当写到“永恒玉玺由天工阁遗物改造而成”时,整本书突然震颤。一道裂痕从边缘蔓延至中央。她咬牙,加快速度,将最后几行账目数据誊录上去——那是陈墨早年整理的跨年度收支偏差表,其中隐藏着所有阴谋爆发的周期规律。
墨迹未干,纸页开始冒烟。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陈墨。
他正蹲在一块破裂的铜板前,手中拿着青铜腰牌。腰牌底部有细小的刻痕,他用指甲轻轻刮过,感受那些凹凸。硝酸甘油胶囊已经倒出,药液顺着铜管流入《风月录》页边预留的小槽。液体接触刻痕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响,像是电流通过。
他闭眼回想实验室里的最后一个夜晚。那天他在分析一组多维时间序列模型,试图预测水稻生长周期中的异常波动。而现在,他要把同样的逻辑用在人的行为上。
账目不会说谎。
他翻看柳如烟写下的内容,逐一比对时间节点。每一次贪腐、每一次兵变、每一次毒杀,都发生在财政赤字达到特定阈值后的第七日。这个周期贯穿了过去三十年,横跨三个王朝更迭。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算筹,在地上摆出矩阵。苏婉娘教他的复式交叉验证法在这里起了作用。收入与支出不在同一维度,但偏差总能在另一个时空找到对应项。比如三皇子在甲地减少军费,就会在乙地增加祭祀开支,数额完全匹配。
他顺着这条线反推,最终指向一个地点——大胤开国之初被封印的天工阁遗址。那里曾是皇家机关术研究中心,后来因一场大火化为废墟。可如今看来,那场火并非意外。
“所有罪恶的源头,都在那里。”他说。
话音刚落,地面猛然一震。裂缝从平台边缘向中心延伸,海水在下方翻涌,却不见波涛声。空气中浮现出扭曲的人影,手持兵器,穿着不同时代的铠甲。他们没有面孔,动作却极为精准,显然是复制了生前最强的战斗形态。
慕容雪立刻起身,取下背上的连弩。她拉开弓弦,检查箭匣。里面装的是特制音锥箭,箭簇内填充了磁化铁粉。这是她和楚红袖一起研发的最后一款武器,原理来自《骑兵战术手册》末页的共振公式。
她展开羊皮卷,目光扫过那一串阿拉伯数字。这不是普通的编号,而是一组频率代码。她低声念出:“七四二九,三六八一。”
声音传入空气的刹那,周围温度骤降。幽影们动作一滞。
她挥手,身后八名弩手齐步上前,架好武器。她下令:“齐射,目标裂缝中央。”
九支箭同时离弦,划破寂静。箭矢飞入裂缝,击中虚影的胸口位置。磁粉遇能量体发生反应,引发高频震荡。第一个幽影发出尖锐的嘶鸣,身体扭曲变形,随后崩解成灰烬。
更多的幽影涌出。
她再次念出下一组数字:“五四一七,二九零五。”
又一轮齐射。震荡波扩散,裂缝边缘出现龟裂。这一次,一道青铜板缓缓升起,悬浮于空中。板面刻着三个大字——“天工阁”,下方是一整套蒸汽动力方程组,结构精密,远超当前时代的技术水平。
陈墨站起身,快步走向青铜板。他伸手触摸那些刻痕,指腹感受到细微的凹凸。这不是装饰,是真正的技术传承。方程组完整记录了如何利用地热驱动大型机械,如何构建闭环能源系统,甚至包括防止核心过载的安全机制。
他忽然明白,当年那场大火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掩盖。有人不想让这个世界掌握这种力量。
柳如烟还在书写。
她写下最后一句:“罪证永存,不容篡改。”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整本《风月录》腾空而起。纸页自燃,火焰呈金色,没有热量,只有一道道光影从中投射而出,环绕平台旋转。那些画面全是书中记载的罪行回放,清晰可见,无法否认。
她的身体软倒,倒在石台上。金步摇掉落在地,插入碑文缝隙。她闭着眼,呼吸微弱,但嘴角有一丝释然。
陈墨接过飘来的鎏金纸灰,握在手中。灰烬没有散开,反而凝成一小块结晶,像是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了。他知道,这东西不能丢,也不能毁。它必须被保存,作为未来审判的依据。
慕容雪收起连弩,走到他身边。她看了眼仍在闪烁的银白光隙,又望向逐渐闭合的裂缝。青铜板缓缓下沉,重新没入地底。她开口:“清场,准备返程。”
陈墨点头,却没有动。他盯着手中的结晶,脑海中浮现新的问题。既然天工阁的技术一直存在,为何历代无人重启?是谁在背后持续压制?三皇子和可汗虽已消散,但他们的行动背后,是否还有更高层的操控者?
他转身看向柳如烟昏睡的方向。她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还想抓住什么。
他走过去,捡起那枚插在碑缝中的金步摇。金属冰冷,刃口还沾着她的血。他将其收回袖中,低声说:“等你醒来,我们还有事要做。”
慕容雪站在平台边缘,望着海面。水已恢复平静,唯有几根断裂的铜管仍在滴水,节奏缓慢。她抬起手,检查铠甲上的裂痕。左肩处有一道深痕,几乎穿透。她没去处理,只是拉紧了护臂。
远处,最后一缕光隙开始收缩。颜色由银白转为暗灰,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像被针扎破的薄膜。
陈墨走到她身旁,将青铜板的拓片收进腰牌夹层。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战场遗迹,说道:“走吧。”
两人扶起昏迷的柳如烟,沿着残破的石阶向下。台阶由黑石砌成,表面布满焦痕。每一步都会带起细微的尘埃,落在鞋面上。
海风忽然变得干燥。空气中传来一丝稻谷燃烧的味道,遥远却不容忽视。
陈墨停下脚步。
他转头望向东南方向,眉头皱起。那个方位,正是陈氏庄园所在。
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腰牌,确认硝酸甘油胶囊还在。然后他加快步伐,拉着柳如烟的手臂,对慕容雪说:“快些。”
三人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
海面彻底归于死寂。
一根铜管滴下的水珠,落在一本烧剩半边的账册上,洇湿了最后一页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