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记忆之湖
西藏，念青唐古拉山脉。
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震动都让林小芳的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云南边境那场遭遇已经过去三天，但阿诗玛给她的皮囊和那句关于记忆之湖的警告，一直萦绕在心头。
还有十公里就到冰川入口。驾驶员格桑是个藏族汉子，声音低沉如闷雷，后面的路车开不了，得步行。
林小芳看向身旁的陆远志。自从离开云南，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睛时常失焦，仿佛在聆听某个遥远的声音。更奇怪的是，他随身携带的指南针不再指向北方，而是固执地指向这座冰川的方向。
远志？她轻触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陆远志像是从梦中惊醒，眨了眨眼：嗯...只是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他指向窗外巍峨的雪山，我来过这里...不，是来过。
林小芳明白他指的是体内那个远古守护者的记忆。通过银色七巧板，她能感知到陆远志的能量场中，那些靛蓝色的碎片正在重组，形成某种更完整的图案。
车子突然急刹，林小芳差点撞上前座。格桑指着前方：路断了。
果然，前方的山路被一场小型雪崩掩埋，碎石和积雪堵住了去路。更令人不安的是，雪堆中露出几个清晰的脚印——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
统一派？林小芳紧张地问。
陆远志检查脚印，摇头：靴子是军用款，但...他蹲下身，用手指丈量脚印深度，体重很轻，像是孩子或者...他抬头看向冰川方向，苦行僧。
格桑从后备箱取出登山装备：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再往前是，只有被召唤的人才能进入。
禁地？林小芳一边绑紧登山靴一边问。
仁增喇嘛修行的冰川洞穴。格桑做了个祈福的手势，他在那里守护记忆之湖已经六十年了。传说湖水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林小芳和陆远志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肯定就是阿诗玛所说的西藏守护者！
两人告别格桑，开始艰难的徒步。海拔已超过4500米，稀薄的空气让每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林小芳的脚踝伤势未愈，走了一小时就开始发抖。陆远志二话不说，将她背了起来。
放我下来...你自己都...林小芳抗议道。
陆卫国的身体经历过更严酷的环境。陆远志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而且...另一个似乎对高原有特殊的适应力。
确实，陆远志的步伐比平时更加稳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记忆中的路径上。林小芳趴在他背上，能感觉到他肌肉中流淌着某种不属于现代人的力量。
两小时后，他们到达冰川脚下。巨大的冰舌从山体延伸而出，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冰壁上有个人工开凿的狭窄通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有人。陆远志突然压低声音，将林小芳放下，示意她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通道口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一位身着破旧袈裟的老喇嘛，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但双眼明亮得惊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从指尖到肘部完全覆盖着金色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出来吧，孩子们。老喇嘛用流利的汉语说道，仁增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林小芳惊讶地看着陆远志——老喇嘛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陆远志却像被催眠般走向老喇嘛，用那种失传的古彝语说了几句话。更奇怪的是，老喇嘛竟然也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两人交谈几句后，老喇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归来者仁增喇嘛转向林小芳，金色的右手微微发光，而你，是新一代的枢纽。进来吧，记忆之湖已经准备好向你们展示真相。
冰川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穿过狭窄的通道后，是一个巨大的冰洞，中央是一潭不冻的湖水，水面平静如镜，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冰壁上刻满了与装置上相似的符号，还有无数佛教六字真言。
这就是记忆之湖？林小芳惊叹道。
仁增喇嘛点头：每一代守护者临终前，都会将记忆留在这里。湖水记录着所有的历史。他示意陆远志靠近，来吧，归来者，看看你真正的样子。
陆远志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跪在湖边俯身看向水面。林小芳也跟着望去，随即倒吸一口冷气——水中倒映的不是一个陆远志，而是三个重叠的形象！
最清晰的是现代特种兵陆远志，穿着熟悉的作战服；稍模糊些的是六十年代侦察兵陆卫国，军装朴素；而最底层，是一个身披兽皮、脸上绘有战纹的彝族武士，眼神锐利如鹰。
这...不可能...陆远志的声音颤抖着。
三个时代，同一个灵魂。仁增喇嘛平静地说，远古守护者转世时，会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在印记中，等待危机时刻觉醒。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同时承载着现代军人、二十世纪战士和远古武士的记忆与技能。
林小芳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远志能如此完美地融合陆卫国的意识，为什么他会在无意识间使用古彝语——他本就是为这一刻而生的容器！
仁增喇嘛转向林小芳：现在，枢纽，该你了。湖水会向你展示必须看到的未来。
林小芳犹豫地靠近湖边。当她的倒影触碰到水面时，一圈涟漪扩散开来，水中的景象突然变化——她看到了西藏雪山深处的一个黑色装置，陆远志站在门前，做出某种牺牲的姿势...但画面突然扭曲，切换成另一个场景：完全激活的前，苍狼举枪瞄准陆远志的后心，扣动扳机...
林小芳踉跄后退，心脏狂跳。这与她之前预见的牺牲场景完全不同！为什么...有两个未来？
仁增喇嘛的表情变得凝重：时间线正在分裂。统一派的干预造成了现实结构的不稳定。他金色的右手轻触湖水，显示出十二条交错的光带，每条时间线都代表一种可能性。你们的选择将决定哪一条成为现实。
陆远志突然按住太阳穴，痛苦地弯下腰：它们在呼唤我...三个门已经打开...更多的掠夺者正在进入...
林小芳扶住他，通过接触感知到他脑海中的画面：三个被污染的装置正在释放更多黑色物质，这些物质在空气中形成人形，渗透进人类社会。更可怕的是，她看到了指挥中心——父亲和苍狼周围的工作人员中，有几个人的眼睛已经完全变黑...
我们必须警告他们！她急切地说。
仁增喇嘛摇头：来不及了。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小芳，你们中间已经有被污染的人。
林小芳立刻想到了张明，还有那个诡异的空白感...但仁增喇嘛似乎指的是别人。
记忆之湖还揭示了另一个真相。老喇嘛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属物体——微型装置的模型，这个技术并非人类发明，也不是远古文明创造。它是宇宙自然形成的意识通道，散布在各个维度之间。
那掠夺者呢？陆远志问，声音中混杂着三种不同的语调。
宇宙的平衡机制。仁增喇嘛叹息，当某个文明过度使用意识通道，干扰时空连续性时，掠夺者就会出现，如同白血球吞噬病菌。他指向湖水，但这一次，情况不同。有人故意引导掠夺者攻击人类文明。
林小芳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统一派？
更复杂。仁增喇嘛的右手突然光芒大盛，照亮了整个冰洞，
光芒中浮现出一个全息影像：2275年的未来，一个巨大的时空监狱里，关押着无数不同年龄的斯通博士！有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他们都在呼喊着什么，但听不见声音。而在监狱外，站着一个戴面具的人，正操纵着某种控制台...
真正的斯通博士被囚禁了。仁增喇嘛说，那个跟你们接触的老年斯通，很可能是统一派的仿生傀儡。
这个信息太过震撼，林小芳一时难以消化。如果连斯通博士都是假的，那么指挥中心还安全吗？父亲和苍狼知道这个真相吗？
时间不多了。仁增喇嘛打断她的思绪，我们必须建立联结。作为枢纽，你需要收集所有守护者的力量，才能关闭被污染的。
他伸出金色的右手，林小芳犹豫地握住。瞬间，一股比阿诗玛那里更强大的信息流冲击她的意识！她看到了无数代西藏守护者的记忆，看到了他们如何用佛法加持的封印，看到了远古时期彝族武士与西藏僧侣联手对抗掠夺者的场景...
最震撼的是，她看到了的真正起源——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自然奇点，散布在各处，被不同文明发现并利用。而掠夺者，实际上是宇宙的免疫系统，专门清除那些滥用时空技术的文明！
信息洪流太过庞大，林小芳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撕成碎片。有那么几秒，她甚至了阿诗玛，用彝族少女的眼睛看世界；下一刻，她又成了仁增喇嘛，在冰川中冥想六十年...
小芳！回来！陆远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发现自己瘫倒在地，鼻孔和嘴角渗出鲜血。仁增喇嘛的金色右手现在有一半变成了银色，与她的纹路相呼应。
第二个联结完成了。老喇嘛虚弱地说，但你必须控制共情能力，否则会失去自我。他递给林小芳一个小铜镜，当记忆混乱时，看看镜中的自己，记住你是谁。
林小芳颤抖着接过铜镜，看到镜中的自己眼中有无数人影闪过——这是过度共情的后遗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锚定在自己的身份上：林小芳，军医，共情者，守护者枢纽...
洞外突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仁增喇嘛脸色一变：他们找到这里了！
陆远志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检查武器：多少人？
不止人类。仁增喇嘛指向冰洞深处，那里有条秘密通道，通往山另一侧。你们必须立刻前往新疆，寻找下一位守护者。
您不跟我们一起走？林小芳问。
老喇嘛微笑：我的使命就是守护这片湖水，直到最后。他看向洞口，我会拖住他们。记住，新疆的守护者是位哈萨克族弹唱艺人，他能用音乐控制的波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远志拉起林小芳：没时间了，我们得走！
仁增喇嘛突然用金色的右手按住陆远志的额头：归来者，接受你全部的记忆吧。是时候了。
一道金光闪过，陆远志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跪倒在地。林小芳看到他后颈的金纹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背部，图案变得更加复杂，像是某种古老的星图。
仁增喇嘛推着他们向通道深处去，当十二守护者全部联结，枢纽将获得净化所有的力量！
两人刚冲进秘密通道，入口处就传来爆炸声！冰屑四溅中，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用英语下令：搜！一定要找到他们！
林小芳浑身一颤——那是年轻斯通博士的声音！但怎么可能？他应该在云南边境...
没时间思考了。陆远志拉着她在狭窄的冰道中狂奔，身后传来追兵的脚步声和冰层碎裂的声响。通道不断向下延伸，温度越来越低，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霜。
跑了约十分钟，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两人加快脚步，冲出通道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站在悬崖边上，下方是数百米深的冰川峡谷，而对岸...至少有五十米远！
没路了...林小芳绝望地说。
陆远志却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有路。他指向自己后颈的金纹，现在正发出耀眼的光芒，我记起来了...这里是远古守护者建造的。
他拉着林小芳站到悬崖边缘，然后做了个不可思议的动作——用古彝语高喊了一句什么。下一秒，空气中的水分子开始凝结，形成无数细小的冰晶。这些冰晶以惊人的速度组合，转眼间在他们面前架起一座透明的冰桥！
快走！陆远志推着她踏上冰桥。
林小芳战战兢兢地迈出第一步，发现桥面比看起来稳固得多。两人刚跑到桥中央，追兵就出现在通道口——是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领头的赫然是年轻斯通博士！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身后站着三个眼睛全黑、嘴角挂着诡异微笑的——掠夺者的载体！
站住！年轻斯通大喊，你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时间线必须被重置到更早节点！
陆远志回身举枪射击，子弹却诡异地停在斯通面前几厘米处，像是撞上了无形屏障。
没用的！斯通冷笑，这个时间线上的科技伤不了我。他突然摘下面具，露出更加年轻的面容，因为我不是你们这个时间线的斯通！我来自2299年！
林小芳倒吸一口冷气。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异色双瞳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真正的马修·斯通被囚禁在时空监狱。年轻斯通喊道，我们是净化派，必须彻底重置人类文明！掠夺者只是工具！
陆远志没有理会，继续拉着林小芳向对岸跑去。年轻斯通做了个手势，三个掠夺者载体突然加速冲上冰桥！它们的速度快得不似人类，几乎瞬间就追到了桥中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远志转身用古彝语喊出一个词。冰桥突然从中间断裂，三个掠夺者载体尖叫着坠入深渊！年轻斯通和士兵们被迫后退，眼睁睁看着两人到达对岸。
你们逃不掉的！年轻斯通的怒吼在山谷中回荡，每条时间线上都有我们的人！苍狼！林医生！甚至你们自己！
林小芳的心一沉——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和苍狼中有叛徒？还是说...其他时间线上的也成了敌人？
陆远志没有停留，拉着她继续向前。两人跌跌撞撞地跑下山，直到追兵的声音完全消失。夜幕降临，西藏的星空璀璨得不像真实。林小芳精疲力竭地瘫坐在一块岩石上，掏出仁增喇嘛给的小铜镜。
镜中的自己眼中有无数人影闪动，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我是林小芳...我是林小芳...
陆远志跪在她面前，后颈的金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小芳，看着我。锚定在现在。
林小芳抬头看他，突然发现陆远志的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现代军人或陆卫国，而是融合了那个远古彝族武士的某种特质，更加原始，更加...非人。
你...现在是谁？她颤抖着问。
都是，又都不是。陆远志的声音带着三重回声，仁增喇嘛唤醒了我全部的记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做什么？
去新疆，找到下一位守护者。陆远志望向东北方向，然后...前往西藏的那个。那是关键。
林小芳想起水中看到的两个矛盾未来，心脏几乎停跳：不！你会死的！两个未来都显示...
未来不是固定的。陆远志打断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记住仁增喇嘛的话。我们的选择决定时间线的走向。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声音。两人迅速隐蔽在岩缝中，看着三架黑色直升机从头顶掠过，向冰川方向飞去。
他们不会放弃的。林小芳低声说。
我知道。陆远志检查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装备，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西藏，前往新疆。但首先...
他从怀中掏出阿诗玛给的皮囊，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小包粉末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彝汉双语写着：撒向敌人，可制造幻象。
林小芳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如果统一派能穿越时间线，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回到过去阻止我们出生？
陆远志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守护者共情者受到时间法则的保护。我们的存在被编织进了时空结构，无法被简单抹除。他指向星空，这是远古守护者留下的最后防线。
夜风吹过荒原，远处传来狼的嚎叫。林小芳靠在陆远志肩头，疲惫不堪却不敢入睡——她害怕再次迷失在别人的记忆中。陆远志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彝族战歌，曲调简单却充满力量，奇迹般地安抚了她躁动的意识。
这是...他记忆中的歌？她轻声问。
我们的记忆。陆远志纠正道，现在是一体的了。
星空下，两个承载着多重记忆的灵魂相互依偎，为即将到来的风暴积蓄力量。新疆的守护者在等待，而时间，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