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的码头,与南岸的肃杀截然不同。
五百尘风虎豹骑燃起的篝火,将江岸照得亮如白昼。马匹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寒夜里清晰可见。骑士们虽然彻夜未眠,但一个个精神抖擞,看到主公的小船靠岸,甲胄摩擦的“哗啦”声瞬间连成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询问与战意。
船一靠岸,典韦第一个跳了上去,双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他才感觉那股憋在胸口的闷气顺畅了些。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浓雾弥漫的江面,重重哼了一声,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都吐进那江水里。
姜宇和郭嘉随后下船,迎接他们的是周仓那张写满关切的黑脸。
“主公,您没事吧?”周仓大步上前,一双虎目在姜宇身上来回扫视,生怕他少了一根汗毛。
“没事。”姜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让弟兄们收拾一下,回城。”
“喏!”周仓领命,转身去传达指令。
很快,五百骑兵悄无声息地汇成一股铁流,护卫着中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着许都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内,郭嘉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坐垫里,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典韦则像个门神,盘腿坐在车厢门口,抱着他的双戟,一言不发,只是那双铜铃大眼,依旧瞪得老大。
姜宇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和任务面板还在缓缓流转,那个名为“小乔”的名字,和那件“神秘道具”的奖励,像两颗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但他知道,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奉孝,”他忽然开口,“别装睡了。”
郭嘉的眼皮动了动,慢悠悠地睁开一条缝,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主公,天还没亮呢,饶了嘉吧,这来回折腾,骨头都快散架了。”
“见了丞相,你再睡不迟。”姜宇的声音很平淡,“说说吧,这东吴之行,该怎么向丞相禀报?”
听到“丞相”二字,郭嘉那惺忪的睡意顿时去了七分。他坐直了些,从怀里摸出酒葫芦,却没有喝,只是在手里把玩着。
“主公想怎么说?”他反问道。
“实话实说。”姜宇道。
“实话?”郭嘉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主公,实话也分很多种。是典韦将军那种‘一戟拧断他脖子’的实话,还是鲁肃那种‘误会一场’的实话?”
他顿了顿,一双桃花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
“若是照实了说,周瑜设下鸿门宴,刀斧手齐出,欲置主公于死地。主公您神威盖世,谈笑间破其杀局,还顺带折辱了那江东大都督一番。这么说,倒是痛快。”郭嘉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可是,丞相听了,会怎么想?”
姜宇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丞相会想,你姜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周瑜这等心高气傲之辈,不惜撕破脸皮也要杀你。他会想,你到底是福星,还是一个能随时引爆火药桶的祸根?”郭嘉的声音压得很低,“主公,丞相的信任,是建立在‘可控’的基础上的。一旦他觉得你超出了他的掌控,那份信任,就会变成最深的猜忌。”
“今日我们能让周瑜忌惮,明日,会不会也让丞相忌惮?”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官道发出的“咕噜”声,和典韦那沉重的呼吸声。
“那依你之见呢?”许久,姜宇才开口。
“淡化。”郭嘉吐出两个字,将酒葫芦凑到嘴边,浅浅呷了一口,“将杀局,说成是试探。将周瑜的杀心,说成是他的嫉恨与忌惮。”
他看着姜宇,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我们要告诉丞相的,不是我们有多危险,而是我们有多大的价值。我们要让他明白,主公您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江东最大的威慑。周瑜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正是因为他怕了,他看到了主公您身上那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潜力。”
“如此一来,丞相非但不会猜忌,反而会更加倚重主公。因为,您的价值,已经通过您最大的敌人,得到了最完美的证明。”
“杀人,要诛心。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郭嘉说完,嘿嘿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靠回了坐垫上。
姜宇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奉孝,总是能将人心看得如此通透。
……
天光大亮之时,一行人回到了许都。姜宇没有先回府邸,而是直接带着郭嘉和典韦,来到了丞相府。
曹操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没有在议事厅,而是在后院的一处暖阁接见了他们。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几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一派家常景象。
“回来了?”曹操坐在主位,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头也没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回来了。”姜宇躬身行礼。
“江东风光如何?”曹操翻过一页竹简,依旧没看他。
“风大,浪急,人心,也叵测。”姜宇回答得不卑不亢。
曹操的手,终于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狭长的眸子,锐利如鹰,直直地看向姜宇。
“哦?说来听听。”
姜宇定了定神,将在心中早已演练过数遍的说辞,娓的全盘托出。
他讲述了赤壁之战后,江东对自己的警惕。他描述了周瑜的庆功宴,如何从一开始的杯觥交错,到后来的言语机锋。他重点描绘了周瑜在谈及天下大势时,对自己那份难以掩饰的嫉妒与戒备。
“周瑜此人,心胸狭隘,见宇在赤壁之战中略献薄计,便心生不忿。宴席之上,名为庆功,实为试探。”姜宇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借舞剑助兴,帐下甲士尽出,名为助兴,实为示威。其意,是想让宇知难而退,不敢再生觊觎江东之心。”
他巧妙地将那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描绘成了一场由嫉妒引发的、上不了台面的示威和下马威。他没有提断裂的宝剑,没有提溅血的亲卫,更没有提小乔那决绝的“献舞”。
他只说,自己在典韦的护卫下,与郭嘉一唱一和,从容应对,最终让周瑜的“示威”变成了一场自讨没趣的闹剧。
“那周公瑾,心高气傲,见压不住宇,自觉颜面尽失,这才不欢而散。”姜宇最后总结道。
整个过程中,曹操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姜宇、郭-嘉和典韦三人的脸上来回逡巡,仿佛要从他们最细微的表情中,读出事情的真相。
典韦一脸耿直,看不出什么。郭嘉病恹恹的,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而姜宇,始终从容镇定,眼神清澈,没有半点闪躲。
听完姜宇的讲述,曹操沉默了许久。
暖阁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曹操忽然笑了。那笑声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
“呵呵……好一个‘示威’,好一个‘不欢而散’。”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站起身,亲自走到姜宇面前,为他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续上了热茶。
“文和(贾诩)常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言者,亦是如此。”曹操的目光落在姜宇的脸上,眼神复杂,“你可知,周瑜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昨日便已到了我的案头?”
姜宇心中一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曹操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在信中说,你姜宇,乃是比我曹操,更可怕的乱世枭雄。他劝我,即刻将你斩杀于许都,以绝后患。”
曹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暖阁之中。
他直视着姜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现在,你还想告诉我,那只是一场‘示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