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凤仪殿。
范柔柔那些疯言疯语，像无数只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
未来？她能看到未来？
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她一定是疯了，疯得彻底，开始胡言乱语了！
他拼命地想说服自己，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发霉的陈米……”
“山洪爆发……”
“万箭穿心……”
“姓柳的美人……”
这些画面，太过清晰，太过真实，让他不寒而栗。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心烦意乱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想把这件事告诉父皇，让父皇治她一个妖言惑众之罪。可是，他要怎么说？说他被自己老婆的疯话给吓到了？说他相信了那些鬼话？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个太子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不能说。
这件事，只能烂在他自己肚子里。
他越想越烦躁，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该死的范柔柔！她到底想干什么？用这些疯话来吓唬他？报复他？
他忽然想起她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和那句“您会好好地活着，亲眼看着您最想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失去”。
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怕她了。
这种感觉让他无比愤怒，又无比屈辱。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怎么能怕一个女人？一个疯女人？！
就在李承稷心神不宁的时候，宫里关于太子妃的流言，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说她真的疯了的，有说她是被妖邪附体了的，更有甚者，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能预知未来，这次跪献“祥瑞”，就是为了点化世人。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御书房里，皇帝听着心腹太监的汇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陛下，现在宫外都在传，说太子妃是‘活神仙’，她的话就是天意。还有不少百姓，都跑到镇国公府门前烧香，求太子妃保佑呢！”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淡淡地问：“承稷呢？他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太子殿下从凤仪殿出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听宫人说，殿下发了很大的火，摔了不少东西。”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退下后，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
范柔柔那丫头，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
他其实也有些拿不准。
昨天承天门前那一闹，演得太过，反而像假的。可今天李承稷的反应，又让他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承稷那个儿子，他太了解了。心高气傲，自尊心极强。能把他气成那样，甚至让他产生恐惧，范柔柔说的那些“疯话”，恐怕不简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范柔柔这一“疯”，恰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敲打太子，平衡朝局的机会。
最近这段时间，太子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隐隐有压过他这个皇帝的势头。朝中大臣，也多有依附东宫之举。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他需要一件事，来挫一挫太子的锐气，提醒提醒那些大臣，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范柔柔的“疯”，就是这件事。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太子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他的判断，也并非永远正确。他这个皇帝，才是最终的决策者。
他就是要借着这件事，把赈灾钦差的人选，从太子和范家推荐的人，换成他自己属意的人。
户部侍郎钱裕，就是他早就看好的一颗棋子。此人虽出身寒门，但能力出众，为人清廉，最重要的是，他只忠于自己。
把他提拔上来，既能打压范家的势力，又能安插自己的心腹，一举两得。
至于范柔柔……
皇帝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丫头，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她都成了一把好用的刀。一把可以用来敲打太子，制衡范家的刀。
一个“疯了的”，没有外戚干政之忧的太子妃，远比一个“贤良淑德”，背后站着强大范家的太子妃，要让他放心得多。
所以，他不仅不会治她的罪，反而要“护”着她。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病了”，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谁要是跟一个“病人”计较，就是居心叵测。
他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行字。
“传朕旨意。”他对门外候着的太监说。
“着太医院上下，务必尽心竭力，为太子妃诊治。所需一切珍稀药材，皆由内库供给，不得有误。”
“另，告诫东宫上下，太子妃凤体违和，需静养。任何人不得以言语冲撞，惊扰太子妃。违者，严惩不贷！”
“再传一道旨意给镇国公府，就说太子妃思念亲人，朕特许范国公夫人，每日入宫探视，以慰其心。”
这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重。
明面上，是关心太子妃的病情。
实际上，第一道，是告诉所有人，太子妃的“病”，是皇家认证的，谁也别想拿这个做文章。
第二道，是敲打李承稷，不准他再去找范柔柔的麻烦。
第三道，是安抚范家，告诉他们，虽然你们女儿“疯了”，但皇家依然看重你们，给足了你们面子。
三道旨意一出，整个京城再次震动。
谁都没想到，太子妃大闹承天门，不但没有受罚，反而得到了皇帝如此“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圣心，真是越来越难测了。
李承稷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父皇的旨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父皇这是在警告他！警告他不准动范柔柔！
他明明才是受害者，是丢了脸的那个人，可到头来，父皇却护着那个疯女人！
为什么？
他想不通。
他只知道，自己对范柔柔，是彻底没辙了。
有父皇的旨意在，他别说治她的罪，就连大声跟她说句话，都可能被扣上“惊扰凤体”的帽子。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