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李承瑞的中军大帐。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那封来自京城的“抚慰令”，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死死地勒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脖子。
李承瑞的谋士们，早已没了先前的喜悦和激动。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王爷……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个谋士颤抖着声音，打破了死寂。
“接，还是不接？”另一个谋士喃喃自语，眼神空洞，“接，我们就是朝廷的忠臣，再无起兵之名。不接，十万大军立刻哗变，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太子好狠的心啊！”
“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不，他根本就没给我们留活路！”
李承瑞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他的脸色，比帐外的夜色还要阴沉。那封“抚慰令”被他揉成一团，死死地攥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李承稷那个黄口小儿，那个在他眼中一直有些优柔寡断的太子，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狠辣，如此滴水不漏？
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将自己所有的后路，全部堵死。
“报——”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通报。
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王爷！京城……京城派来的运粮队，已经到营外了！”
运粮队到了？
这么快！
帐内的众人，心头猛地一沉。
李承瑞霍然起身，死死地盯着那名亲兵：“当真？”
“千真万确！小人亲眼所见！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上面盖着油布，但能闻到粮食的香味！还有……还有好多布帛！”亲兵激动地说道，“押送粮草的将军，自称是镇国公世子范清源，说……说是奉太子之命，前来犒赏三军！”
范清源！
又是范家的人！
李承瑞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派他未来的大舅子来监军吗？是怕自己私吞了那批粮食？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爷！”一个谋士急忙上前，“不能让他进来！绝对不能让运粮队进营！更不能让范清源见到将士们！”
“没错！一旦让将士们看到粮食，军心就彻底散了！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可是……不让他们进，我们拿什么理由？”另一个谋士苦着脸，“营外的探子早就把消息传遍了！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朝廷送粮食来了！我们要是拦着，不等于是明着告诉大家，我们不想让大家吃饱饭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只能等死吗？”
帐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混乱和绝望。
而此时的军营，早已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朝廷来人了！送了二十万石粮食！”
“真的假的？我的天！二十万石！咱们有救了！”
“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说是犒赏我们这些在北境受苦的兄弟！”
“太子殿下万岁！太子殿下仁慈啊！”
“可不是嘛！咱们在这鬼地方，又冷又饿，跟着九王爷……唉，啥时候是个头啊！”
“就是！现在好了，有粮食了！听说发了粮食就能回家了！”
“回家！我要回家！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我呢！”
长达数月的饥饿、疲惫和绝望，在“粮食”和“回家”这两个词面前，被瞬间点燃，化作了震天的欢呼和对未来的无限渴望。
士兵们从各自的营帐里涌了出来，纷纷朝着营门口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急切和期盼。
他们看向李承瑞中军大帐的眼神，已经变了。
从前的敬畏，变成了怀疑和审视。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九王爷会让我们领粮食吗？”
“不知道啊……我听说，九王爷跟朝廷……好像不太对付。”
“管他对付不对付！朝廷的粮食，是太子殿下赏给我们的！谁敢不让我们领，老子就跟他拼命！”
“对！跟我们十万兄弟作对，他有那个胆子吗？”
军心，已经彻底乱了。
李承瑞站在大帐门口，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他骨子里的骄傲和不甘，让他无法就此认命。
“传令下去！”他咬着牙，声音嘶哑，“全军戒备！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运粮队！违令者，斩！”
他要做最后的挣扎。
他要亲自去会会那个范清源，他要看看，李承稷到底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又一名传令兵，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这一次，传令兵的手中，高高举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王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第二道圣旨到了！！”
第二道圣旨？
李承瑞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那传令兵根本没有停下，他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呼喊着，仿佛要让整个军营都听到：
“太子殿下有旨——北地铁矿觅得神种，名曰‘土豆’！亩产数倍于粟米！北境大军，粮草已然自足！”
“太子殿下有旨——九王爷麾下十万将士，劳苦功高，可就地解散，分发路费，安乐还乡！”
“太子殿下有旨——朕已在京中为九王爷备下全新王府，待北境事了，朕当亲率百官，恭迎九叔凯旋——！”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李承瑞的耳边，在每一个士兵的耳边，轰然炸响！
整个军营，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神种？土豆？
粮草自足？
就地解散？
安乐还乡？
恭迎王爷……凯旋？
下一秒，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欢呼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席卷了整个北境的夜空！
“回家！我们可以回家了！”
“不用打仗了！太好了！”
“太子殿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他们高呼着太子，高呼着回家，再也没有人多看一眼那座代表着最高权力的大帐。
李承瑞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听着那震天的欢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的十万大军，他的宏图霸业，他的帝王之梦……
在这一刻，被一道圣旨，几句话，彻底击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远在京城的李承稷，正隔着千里之遥，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冷冷地注视着他。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再也抑制不住，从李承瑞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他的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只听到一个年轻而又清朗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惊讶”。
“九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快！快传军医！九王爷为国操劳，心力交瘁，晕过去了！”
是范清源的声音。
李承瑞知道，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拉开他屈辱落幕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