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二十五分，陆远准时出现在区委大院门口。他没有坐那辆崭新的奥迪，而是让钱学明给他安排了一辆最普通的国产轿车。
车子驶向纺织路，陆远闭目养神，脑海中，系统的界面正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角色卡池已更新，当前可选角色：】
【1. 【雷厉风行的新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当场拍板，展现魄力。（风险评估：极高。95%概率引爆火药桶，成为下一个“烈士”。）】
【2. 【和光同尘的老油条】：打太极，和稀泥，将问题拖延下去。（风险评估：中等。暂时安全，但会迅速失去市委领导的信任。）】
【3. 【谦虚的学生】：放低姿态，言听计从，将所有难题抛给“老师”。（风险评估：极低。可有效规避责任，并麻痹对手。）】
陆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张。
【角色卡已激活：【谦虚的学生】。】
【人设简介：初来乍到，经验尚浅，对前辈充满敬意。最大的优点是听话、好学、爱做笔记。】
【台词风格：多用请教、学习、仰仗等词汇。口头禅：“孙书记，您觉得呢？”】
【核心任务：在不暴露真实意图的前提下，摸清纺织路这潭浑水的深浅，找出水下最大的那几条鳄鱼。】
系统界面隐去，陆远睁开眼，眼神中的锐利和锋芒尽数褪去，取而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年轻人的谦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甚至特意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握在手里。
这出戏，道具得齐全。
纺织路现场，比档案里描述的还要混乱。
道路被各种建筑垃圾和临时搭建的窝棚堵得只剩下一条窄道。几栋被拆了一半的居民楼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窗口，墙上用红漆喷着各种触目惊心的大字——“血战到底”、“人在房在”、“誓与房屋共存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腐败垃圾混合的怪味。
区委书记孙德海已经到了，他正被一群情绪激动的居民围在中间。孙德海身材微胖，梳着一个油亮的大背头，脸上挂着一副团团笑的表情，正耐心地听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娘哭诉。
他身边围着一圈区里的干部，建委主任、信访局长、街道办书记，一个个愁眉苦脸，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陆远的车刚停稳，孙德海的秘书小李就像看到了救星，立刻小跑过来拉开车门。
“陆区长，您可算来了！”
这一嗓子，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围着孙德海的居民们，齐刷刷地转头，几十道混杂着审视、怀疑和敌意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陆远身上。
孙德海也笑着拨开人群，大步向陆远走来，热情地伸出双手：“陆远同志，欢迎来到一线！我这个老同志，给你当个向导，不介意吧？”
他的声音洪亮，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孙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来跟您学习的。”陆远快走两步，双手握住孙德海的手，姿态放得极低，身体微微前倾，完全是一副下级见到上级的恭敬模样。
孙德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准备好的一肚子“捧杀”的话，被陆远这谦卑的态度堵了回去，感觉像是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哈哈，好，年轻人谦虚是好事。”孙德海拍了拍陆远的肩膀，转身对居民们大声介绍道，“各位街坊邻里，都静一静！这位，就是市里给我们派来的新任区长，陆远同志！陆区长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市委赵书记对他寄予厚望啊！从今天起，纺织路的拆迁工作，就由陆区长全权负责！大家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陆区长反映，他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把陆远高高捧起，又当众把指挥权这口滚烫的锅，严丝合缝地扣在了陆远头上。
所有干部的目光都聚焦在陆远脸上，等着看他怎么接招。
所有居民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他，等着他这个“新官”烧出第一把火。
然而，陆远只是露出了一个诚恳又带着几分为难的微笑，他转向孙德海，语气无比真挚：“孙书记，您太抬举我了。我刚来，两眼一抹黑，对咱们区的情况，特别是纺织路这么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完全没有发言权。今天我来的主要任务，就是当好您的学生，多听、多看、多记。这个项目，离了您的掌舵，我可是一步都走不动啊。”
说完，他还真就翻开了那个崭新的笔记本，一副准备随时记录领导指示的乖巧模样。
这一下，不仅孙德海愣住了，连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居民都有些发懵。
这新来的区长……怎么跟以前那几个不太一样？没一点官架子，倒像个刚毕业的实习生。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热情：“哎，陆远同志太谦虚了。不过，既然来了，就得听听群众的呼声嘛。走，我们一起过去。”
他拉着陆远，重新走回人群。
一个穿着跨栏背心，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壮汉立刻挤了上来，唾沫横飞地指着陆远：“你就是新来的区长？我告诉你，我家那房子，少于五百万，一分钱都别想谈！不然我就天天睡在你们区政府门口！”
所有人都等着陆远的回应。是拍案而起，还是安抚承诺？
陆远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一边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纺织路三号楼，张大哥，诉求，五百万……”
写完，他才抬起头，看向孙德海，满脸都是求教的神色：“孙书记，您看，像张大哥这种情况，按照咱们区里之前的政策，应该怎么界定？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需要特殊考虑的人情因素？您经验丰富，您给指条路。”
皮球，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脚踢了回去。
壮汉的拳头像是打在了空气里，他愣住了，指着陆远的手都忘了放下。
孙德海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能怎么说？说按政策办？那等于得罪了这帮难缠的钉子户。说特殊照顾？那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承认政策有问题。
他只能干笑一声，含糊其辞：“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们要综合考虑，不能一概而论。陆远同志，你先记下来，我们回去再慢慢研究。”
“好的，孙书记。”陆远点点头，又在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会后研究”四个字，仿佛这是什么至理名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就成了一场陆远个人的“汇报演出”。
无论哪个居民提出什么尖锐的问题，无论他们的态度多么嚣张，陆远永远是三部曲：
第一，认真倾听，奋笔疾书，把对方的诉求一字不落地记在本子上，态度好到让人没脾气。
第二，满脸诚恳地抬起头，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望着孙德海。
第三，抛出万能金句：“孙书记，您觉得呢？”
一场原本为陆远精心准备的“鸿门宴”，硬生生被他变成了一场给孙德海的“现场问政会”。孙德海从最初的胸有成竹，到中途的尴尬憋闷，再到最后的麻木，一张笑脸都快僵成了面具。他感觉自己不是来给陆远下马威的，而是来陪着这个“小学生”做课堂笔记的。
而那些原本准备大闹一场的钉子户们，也彻底没了脾气。他们就像一群准备和狮子搏斗的角斗士，结果冲进来的却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还不停地问你笼子结不结实，伙食好不好。这架，根本吵不起来。
眼看天色渐晚，孙德海终于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草草宣布“今天的调研就到这里”，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车里。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还站在原地，一脸恭顺地目送他离开的年轻人。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似乎看走了眼。这哪里是什么愣头青，这分明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送走了孙书记这尊“大佛”，陆远脸上的谦卑笑容瞬间消失。他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那些还没散去的、神色各异的居民，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人群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不像其他钉子户那样激动或贪婪，眼神里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漠然。
在刚才的混乱中，陆远注意到，那个叫嚣得最凶的金链子壮汉，在开口前，下意识地朝这个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是一个寻求许可的眼神。
陆远坐上车，对司机小陈说：“回区政府。”
车子启动，他翻开那个写满了“笔记”的本子，在最后一页，他只写了两个字。
“钉子。”
然后，他在后面，打上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他知道，这盘棋的第一个棋子，他已经找到了。但这个“钉子”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才是孙德海真正想让他去碰的那个炸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