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委一号招待所出来，陆远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
与周源短短一个小时的谈话，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常委会，都要耗费心神。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周源最后的那句话。
“先行示范区”……“首席设计师”……
这何止是更重的担子，这简直是把他放在了整个南江省的火山口上。方案一旦启动，必然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他将成为全省所有保守势力的公敌。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也在他胸中激荡。为一省改革计，为百年国运谋。这不正是他踏入这条路时，最初的梦想吗？
回到星海市委办公室，已是傍晚。
陆远推开门，看到秘书小钱正焦急地等在门口，像一只在热锅上来回踱步的蚂蚁。
“书记，您可算回来了。”小钱快步迎上来，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双手奉上，动作里透着一股不寻常的郑重。
“这是什么？”陆远接过信封，指尖能感觉到纸张的厚度和质感，他今天实在是有些疲惫。
“星海大学的王校长下午亲自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必须亲手交到您手上。”
陆远眉头一皱。星海大学的王校长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性格沉稳如钟，平日里写报告都用仿宋体，一丝不苟。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用“十万火-急”这样近乎失态的字眼。
他撕开信封的火漆口，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星海大学的专用信笺，上面印着校徽和浅浅的水印。字是钢笔写的，笔迹风骨犹存，但好几处都带着微微的颤抖，甚至有一两滴墨点晕染开来，像是写信人极力克制情绪时，笔尖停顿过久所致。
只看了第一行，陆远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份刚刚从周源那里带来的、仿佛还带着体温的豪情与疲惫，被这行字瞬间击得粉碎，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信上写着：
“陆书记，万分紧急！我校国家级生物重点实验室，首席科学家李默教授及其核心团队三十余人，今日集体递交辞职信，宣布接受美国一家私人基金会的高薪聘请，将于下周内，举家迁往海外！”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陆远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却感觉手里的不是纸，而是一块正在迅速融化的冰，寒气刺骨。
李默教授！
这个名字陆远太熟悉了。他是国内生物医药领域的泰山北斗级人物，星海大学当初为了将他从京城请来，三顾茅庐，许以重诺。他带领的团队，更是星海市在生命科学领域，唯一能与世界顶尖水平掰手腕的王牌。
“科学岛”的宏伟蓝图还停留在图纸上，他设想中未来科学岛的岛主，现在却要带着他最精锐的部队，集体“叛逃”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陆远继续往下看，王校长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力与痛心。
信中说，挖人的是一家名为“诺亚方舟”的美国医学研究基金会。他们开出的条件，简单粗暴到令人发指：首席科学家李默，年薪八百万美金，外加洛杉矶比弗利山庄的一栋带泳池的别墅，两个孩子可以全额奖学金就读任何一所常青藤盟校。
团队核心成员，年薪一百万美金起步，同样解决家属的绿卡、住房和子女教育问题。
所有薪水，以离岸信托的方式支付，可以规避大部分税务。
王校长在信的末尾写道：“陆书记，我老了，没用了。我跟他们谈理想，谈民族大义，谈我们自己的科学岛……可人家直接把美金、别墅和常青藤的录取通知书拍在了桌子上。我……我拿什么跟人比？我拿什么留住他们啊！这群孩子，都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他们不是不爱国，可他们也要生活，也要养家啊！是我这个当校长的，没给他们创造出最好的条件，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您……”
最后那个“您”字，写得格外重，墨迹几乎要透穿纸背。
陆远将信纸缓缓放在桌上，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
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这不是简单的挖墙脚，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的、外科手术式的斩首行动。
就在他被任命为省委常委，就在他刚刚和新任省委书记谈完“科技自强”的宏图大志之后，敌人就用最直接、最羞辱的方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们不是在挖人，他们是在告诉陆远，告诉南江，告诉所有人：你们的梦想很丰满，但现实的美元，更诱人。
“书记？”秘书小钱看着陆远那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陆远没有回答，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安静。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远方，新区的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星海速度”的脉搏还在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可他现在觉得，那跳动的脉搏，是如此脆弱。没有了顶尖的人才，再快的基建速度，再宏伟的规划，都只是在搭建一个华丽而空洞的舞台。演员都要走了，舞台再漂亮又有什么用？
【叮！】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适时地在脑中响起。
【检测到针对核心战略资源的精准打击，事件定性：危机！】
【正在分析当前局势……】
【攻击来源：境外“诺亚方舟”基金会。】
【攻击目标：星海大学国家级生物实验室核心团队。】
【攻击手段：超高薪+优渥生活条件+子女未来保障，进行降维打击。】
【综合评估：此为“科技战争”领域的非对称舆论战与人才战，其背后极有可能存在国家级背景，意图釜底抽薪，瓦解我方在前沿科技领域的追赶潜力。】
【支线剧本生成完毕！】
【剧本名称：【象牙塔保卫战】】
【任务目标：不惜一切代价，留住李默教授及其核心团队，粉碎敌对势力的挖角阴谋，并以此为契机，为星海市的顶尖科研人才，建立一个真正能让他们安心工作的“避风港”！】
【可选角色卡：1.【义正词严的大家长】（成功率5%）；2.【慷慨激昂的演说家】（成功率10%）；3.【知心的老大哥】（成功率？？%）】
陆远看着系统面板上那三个选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用大道理去说教？用爱国情怀去绑架？
王校长已经试过了，没用。在真金白银和现实困境面前，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缓缓转过身，拿起办公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王校长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王校长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喂？”
“王校长，是我，陆远。”
“陆书记！”王校长的声音瞬间激动起来，带着哭腔，“我对不起您，我……”
“校长，现在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陆远的声音异常冷静，听不出一丝情绪波动，但这种冷静，反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您先别急，我问几个问题。”
“您说，您说！”
“这个诺亚方舟基金会，什么来头？您查了吗？”
“查了，表面上是一家由几位美国富豪联合成立的非营利性医学研究机构，背景很干净，在全球范围内资助了很多项目，名声很好。但……但这次的手笔太大了，不像是单纯的慈善行为。”
“李默教授本人，他除了钱和待遇，还说了什么吗？他有没有什么别的难处？”陆远的问题，直指核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王校长叹了口气：“有。这也是我最难受的地方。李教授说，他不是不爱国，可他觉得累了。他说，他一半的精力，不是用在科研上，而是用在了申请经费、处理人际关系、应付各种检查和会议上。他说，他的孩子马上要小升初，为了一个好学校的学位，他这个国家级的科学家，要去求人、去托关系，感觉自己活得没有尊严……他说，他想找一个地方，能让他安安静安心心地，只做一个纯粹的科学家。”
这番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陆远的心里。
他明白了。
钱，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他们寒心的，是这些看不见的、磨人的软刀子。
是科研环境的掣肘，是生活中的种种不便，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屈。
“我明白了。”陆远缓缓说道，“王校长，您先稳住情绪，也尽量安抚一下其他老师。这件事，请您暂时保密，不要让它扩散出去。”
“陆书记，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向省里、向教育部汇报？”
“不用。”陆远干脆地拒绝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挂断电话，陆远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站了足足五分钟。
他看着窗外璀璨的星海，脑海中却浮现出李默教授那张疲惫而无奈的脸，浮现出王校长在信中写下的那句“他们也要生活，也要养家”。
他知道，这场仗，不能用常规的方式去打。
用权力去压？只会适得其反，把他们推得更远。
用金钱去对标？星海市的财政，不可能开出比美国基金会更高的价码。
唯一的破局点，在“人心”。
他要做的，不是去“留”他们，而是去“懂”他们。
想到这里，陆远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再次拿起电话，这一次，是打给秘书小钱的。
“小钱。”
“书记，您有什么吩咐？”小钱的声音立刻传来。
“备车，现在就走。”
“去哪里？回家吗？”
“不。”陆远看着窗外大学城的方向，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去星海大学。另外……”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让小钱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指令。
“不用穿这身了。去我宿舍，帮我找一套最普通的运动服，再拿一顶棒球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