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但在针落可闻的会议室里，这九个字——“我同意陆远同志的意见”——却像九记重锤，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分管财政的常务副省长，那张刚刚还因为胜券在握而泛着油光的脸，瞬间凝固。他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眼里的讥诮和不屑，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褪去，只剩下裸露在沙滩上的、名为“错愕”的礁石。
省长林海的反应则要内敛得多。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那份被他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文件。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握着钢笔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深陷的、小小的墨点，像一个无法再被抹去的句号。
他的脑海中，陆远昨晚在电话里的声音和此刻在会场中央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我们这一代人，如果不大步往前迈，就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永远追不上那个时代了。”
原来，那不是一句说辞，也不是一句口号。
是他妈的，信念。
林海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钢-笔，靠回到椅背上，第一次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政治审视的目光，望向陆远。这个年轻人，是个赌徒，更是一个疯子。而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让周源，这个以稳健着称的省委书记，陪着他一起疯。
其他的常委和列席的厅长们，则上演了一出精彩的默剧。有人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却忘了喝水；有人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椅子上长了刺；更多的人，则是在极度的震惊中，飞快地交换着眼神，用眉毛和嘴角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天，要变了。
陆远站在那里，依旧保持着演讲结束时的姿态。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已经从“围剿”的利箭，变成了“审视”的探照灯。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正在缓缓退去，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刚才那场表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叮！】
【S级困境剧本《被围剿的梦想》已完成。】
【演出评级：SSS（超神级）】
【评语：你没有试图说服他们，你只是点燃了他们。一场伟大的表演，不是逻辑的胜利，而是情感的征服。】
【获得声望点：点。】
【解锁新角色卡：【时代的领航者】（未激活）】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陆远却无暇顾及。他知道，周书记的第一句话，只是为这场大戏拉开了第二幕的帷幕。真正的定音之锤，还没有落下。
周源让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在会议室里发酵了足足半分钟。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抛下主锚后，耐心地等待着船身在汹涌的暗流中，找到那个最稳定的平衡点。
然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刚才，很多同志都谈了困难，谈了风险。谈得很好，很对。勤俭持家，量入为出，这是我们人的本分。”
他先是肯定了所有人，没有让任何一个刚才反对的人下不来台。那位财政口的常务副省长，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腰杆也悄悄挺直了少许。
“但是，”周源的话锋陡然一转，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我们人，除了要会埋头算账，更要会抬头看路！我们不能只盯着脚下的这一亩三分地，更要看到地平线外，那片正在升起的朝阳，和正在逼近的风暴！”
“陆远同志刚才讲的那个实验室的故事，不是故事，是我们正在流血的伤口！这个伤口，今天我们不把它缝合上，明天流走的，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
“一百多年前，我们错过了工业革命，代价是什么？是在座各位的祖辈父辈，用一百年的屈辱、抗争和牺牲，才勉强把我们这个国家，从泥潭里重新拉了回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今天，第四次科技革命的浪潮，已经打到了我们的家门口！人工智能、生物科技、新能源……这些阵地，我们是进一步，海阔天空；还是退一步，万丈深渊？”
“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周源伸出一根手指，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有人说，一千五百亿，太贵了。我想问一句，跟一个时代比，跟我们子孙后代的命运比，它贵吗？”
“政府要算好经济账，这没错。但我们党委，要算好政治账，更要算好历史账！今天这笔钱，我们不花，二十年后，我们的后人，可能要花十倍、百倍的代价，去买我们今天唾手可得的机会！到那个时候，谁来替我们背这个历史的骂名？！”
这番话，如同一连串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刚才那些算着小账的官员脸上。那位常务副省长，刚刚挺直的腰杆，又一次塌了下去，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周源的目光，最后缓缓落在了省长林海的身上，语气稍缓：“林海同志，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省政府的钱袋子，确实紧张。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害怕走路会摔跤，就干脆躺在地上不起来了。这个项目，不能单纯看作是星海市的一个工程，要把它放在全省、乃至全国的战略布局里去考量。”
林海迎着周源的目光，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书记，我明白了。省政府这边，会坚决执行省委的决定，全力配合。”
他表态了。
这个表态，意味着省委和省政府，在这件石破天惊的大事上，达成了统一。
所有人都明白，大局已定。
周源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不留任何讨论余地的口吻，为这场持续了一个上午的激烈博弈，画上了最终的句号。
“我的意见是，‘星海科学岛’这个项目，立意高远，切中要害，符合国家长远战略利益。我们不能因为有困难就畏缩不前，更不能因为有风险就因噎废食。”
“这个项目，省委，支持了！”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也异常清晰。
一锤定音。
“散会。”周源说完，便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站起身，在秘书的陪同下，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他一走，整个会议室里那股紧绷的、庄严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常委们三三两两地站起身，彼此交谈着，只是谈话的内容，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刚才的话题。
那些之前激烈反对的厅长们，脸上都带着几分尴尬，收拾文件的动作都比平时快了许多，像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地方。
而陆远，则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陆书记，年轻有为，佩服，佩服啊！”省委宣传部长笑呵呵地走过来，主动和陆远握手，态度亲热得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陆书记，你们星海市这个魄力，我们组织部要好好总结一下，在全省的年轻干部里做个典型宣传！”组织部长也走了过来，拍了拍陆远的肩膀。
陆远微笑着，一一回应着。他知道，这就是官场。一分钟前，你还是人人喊打的疯子；一分钟后，你就可以是人人追捧的英雄。决定这一切的，往往只是更高层的一句话。
他应付着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着省长林海的身影。
林海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他正独自一人，缓步走向门口。陆远找了个机会，快步跟了上去。
在门口，两人擦肩而过。
林-海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陆远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惊叹，甚至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欣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对着陆远，微微颔首。
陆远也读懂了那个眼神。他也什么都没说，同样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一个简单的动作，两个未来的政治盟友，完成了第一次无声的、却意义深远的交接。
陆远刚准备离开，省委书记的秘书却快步走了回来。
“陆书记，请留步。”
喧闹的走廊上，所有人的脚步都为之一顿，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陆远的身上。
秘书走到陆远面前，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书记请您过去一趟，他还有些事情，想单独和您聊聊。”
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陆远跟着秘书，走向了那扇刚刚关上的、代表着本省最高权力中枢的办公室大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又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办公室里很安静，周源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着手，眺望着窗外这座他所主政的省会城市。
“来了？”他没有回头。
“书记，我来了。”陆远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周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陆远，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力排众议，支持你这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吗？”
陆远没有立刻回答。
周源转过身，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
“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已经失去的东西。”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种不计后果的理想主义，和敢把天捅个窟窿的勇气。”
“但是……”周源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光有省委的支持，还远远不够。这个项目，从图纸到现实，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布满了无数的陷阱和泥潭。”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陆远也坐。
“它需要一个能把它从图纸，真正变成现实的人。”
周源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着陆远。
“一个……总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