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门框，左肩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意，像是有细针在皮肉下反复穿刺。庙内那灰袍女子依旧坐在供桌后，头微微低垂，手中冥币边缘焦黑，指腹缓慢摩挲着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没有再靠近。
镇魂令在我识海中浮出一角，微光流转，无声扫过四周。空气里没有邪气，也没有怨念残留，可那股从心口泛起的寒意却迟迟不散。她不是鬼王残魂，也不像寻常被惊吓过度的村民——她的呼吸太稳，眼神虽空，却不涣散。
我缓缓退后半步，脚跟踩上门槛时轻轻一顿，借力将身形隐入破窗透进的晨光斜影中。风吹动庙角残幡，拂起她一缕发丝，露出脖颈处一道暗红纹路，像是旧伤结痂后又被灼烧过。
她忽然抬头。
嘴角向上牵动，仍是那无声的笑。
我没动，手指却已滑入袖中，扣住一张符纸。指尖触到符面的刹那，镇魂令微震，一丝净灵火悄然渗入符纸经络，随时可燃。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转回头去，重新盯着供桌上的香炉残灰。
我趁机抽身退出庙门，反手将门带上。木门吱呀一声合拢，震落几片腐朽的漆皮。我不再停留，沿着山道快步下行，每一步都压着痛感前行。
山路蜿蜒，雾气渐薄。身后林间静得异常，连鸟鸣都没有。走到第三个岔口时，我停下脚步，假装整理鞋带，实则借低头动作，用余光扫视来路。
树影间无人。
但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不是错觉。那种被黏住般的注视感，自离开荒庙后便如影随形。我直起身，故意放慢脚步，右脚拖地而行，做出伤重难支的模样。行至一处屋檐拐角，我靠墙闭目，看似喘息，实则催动镇魂令，分出一缕极细的净灵火丝线，贴地游走三丈后骤然熄灭。
身后远处，草丛轻响了一下。
够了。
我猛地蹬地跃起，翻上低墙，顺势滚入贫民窟窄巷。头顶晾晒的麻布挡住了视线，脚下是堆叠的柴筐与破陶罐。我贴墙疾行，几次急转弯后钻进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最终在一口水井旁停住。
耳中再无异动。
我靠着井沿坐下，喘了几口气。袖中符纸已被汗水浸湿一角，我小心将其取出，对着光看了看——纹路未损，还能用。
休息片刻，我起身拍去尘土，换了一条街走向城中。不能再回王府，也不能去太傅府。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人最多的地方。
街角有家老茶馆，招牌歪斜，写着“清茗居”三个字，墨迹斑驳。我推门进去，铃铛轻响。堂内七八张桌子，坐了四五成客人。我选了西南角靠墙的位置，背对门口，面朝外窗。
小二过来，我点了最便宜的一碗粗茶。他应了一声，端来时多看了我两眼。我低头吹气，热雾遮住脸色苍白。
茶水入口苦涩，带着陈年茶叶的霉味。我抿了一口便放下，指尖在桌面轻轻叩了三下。袖中镇魂令微光一闪，识海清明了些许。
邻桌两个汉子正喝酒闲聊。
一个瘦脸的说：“诶李二柱，你知道不？无忧村那通告，有人接了！”
叫李二柱的汉子正啃鸡爪，闻言一愣：“真的？谁啊？哪个宗门来的高人？”
“高人？”瘦脸嗤笑，“哪有什么高人。是个丫头，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穿着粗布裙，背着个包袱就去了。”
李二柱差点被骨头卡住：“丫头？你别哄我！那地方可是接连失踪了好些人，夜里还有血冥币满天飞！前两天听说连镇魂观的人都不敢轻易进去，一个小丫头能干什么？”
“人家说了，为的是万两赏金。”瘦脸咂了口酒，“你说现在这些江湖新人，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上冲，图什么？”
“万两？朝廷真肯出这么多？”李二柱不信。
“白纸黑字贴在城门口呢，加盖兵部印。说是只要查明无忧村异象根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能领赏。可这都多少年没人敢接，结果让个小丫头抢了先。”
我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紧。
不可能。
无忧村的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那鬼王虽灭，但背后南宫景澄与太傅夫人的勾结尚未揭露，饲鬼仪式的痕迹也未清理干净。这个时候出现一个“接任务”的丫头，要么是被人推出来送死的替罪羊，要么……就是另一股势力插手了。
我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将茶碗往桌角挪了半寸。
这个动作，是我设下的暗记。若半个时辰内无人再来提及此事，说明消息尚未扩散；若有第三人提起，则代表这件事已在民间传开，背后必然有人推动。
“你说那丫头有没有后台？”李二柱还在追问。
“谁知道呢。”瘦脸摇头，“看着不像世家出身，也没带兵器，就一根桃木簪子别头上。不过嘛……”他压低声音，“听说她在接任务前，去过一趟城西义庄。”
我眼皮一跳。
义庄？那是停尸之所。寻常人避之不及，她去那儿做什么？
镇魂令在识海轻轻一震，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闭了闭眼，迅速回想近日所有线索——鬼王记忆中的生辰八字、南宫景澄三次送人进山、太傅夫人暗中调换祭祀供品……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更大的局。
而现在，有人抢先一步踏入了这个局。
是谁？
我睁开眼，正准备再听几句，忽觉袖中符纸微微发烫。那是预警的征兆。
有人正在靠近茶馆。
不是冲我来的，但气息阴沉，步伐稳定，带着某种目的性。我低头喝茶，眼角余光扫向门口。
门帘掀动，一道身影走入。
灰袍。
正是荒庙中那个女子。
她站在门口，手里仍攥着那枚烧焦的冥币，目光缓缓扫过堂内，最后停在了我的方向。
我没有抬头。
但她已经迈步，朝着这张桌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