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莹莹有点异样。
此时该是杀他除害的,斩了这乱她道心的陈生。
但当他真切站在面前时。
她又突然觉得自己的状态十分违和,通体都酸软,竟至颤栗不已。
不是恐惧,是……
陈生又说道。
“抖什么抖?让你过来你就过来,速速。”
风莹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异样,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已然握在掌心。
“陈生,你这……”
她想说,你这魔头,今日我便要为民除害。
陈生趋前,扬手便拍落了那柄匕首。
“金丹道仙游里的修士,修为尽失神通皆无,你手持凡铁通身颤栗,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就凭这破匕首想来杀我?你觉得这合理吗?抓紧时间吧,我尚有他事待办。”
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机会,便将她扯向村子里。
夜色愈浓了。
渔子驾舟,闯入风涛汹涌的沧海。
渔者以捕鱼为命,不渔,则不免饥馑而亡。
坚不可摧的堤坝,在第一波浪潮涌来时,渔子已然土崩瓦解。
夜色是墨,海水是渊,人是扁舟,在浪头打来时,就会失了方向。
初时,潮汐尚有章法。
是平稳的涨落,是规律的吐纳,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带着一种撼动心神却又无可奈何的节奏。
舟身随着这节奏起起伏伏,时而被托上浪尖,窥见一线凄冷的月光,时而又被卷入谷底,周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大海的脾性,从来不是温顺的。
风起了。
乌云在无形中汇聚,遮蔽了仅存的月色。
天与海的界限,彻底模糊。
细碎的浪花汇成了奔涌巨浪,一道高过一道。
许久。
风暴平息。
等风莹莹神智清明之时,陈生已经不在了。
天已蒙蒙亮。
她发髻散乱,几缕湿发贴在颊边,衬得那张本该有神性的脸,此刻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态与餍足。
回到竹楼的门,楼内,棠霁楼的弟子们正围坐一圈,个个面带焦色,一夜未眠。
“师姐,您……”
一个弟子刚要开口,却被陆惊鸿一个箭步抢先。
“莹莹!”
陆惊鸿冲到她面前,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她。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告诉我,你杀了他没有?”
楼内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风莹莹淡淡开口。
“那火人神智全无,昨夜已自行消散于天地间。”
“此事便此了结,金丹道仙游尚有十四年,如今当寻那如风和奕傀。”
她说完,走上了竹楼二层,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陆惊鸿口中喃喃自语。
“消散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其余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心中虽有万千疑惑,却无人敢再多问一句。
自那日后,灵澜国那场滔天的火灾,果真如风莹莹所言平息了。
一切都恢复了往日模样。
仿佛那毁天灭地的火人,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转眼,九载已逝,距凡俗之厄落幕,仍余五年。
李稳传闻已成了玉鼎圣子,而其父李蝉,竟消失无踪。
至于棠霁楼天骄,如今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与路边乞丐差不了多少。
陆惊鸿疯了,在一次横渡江河时,他失足落水,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其余势力的金丹修士,也死了大半。
有些人受不了这般苦楚,寻了处安逸的城镇,娶妻生子,彻底当起了凡人。
也有些人,在颠沛流离中染了恶疾,最终客死他乡。
更有不堪其苦的,跑至灵澜边界,只是越界之后,金丹修为也不复归。
永安镇的冬日。
天光灰蒙,寒风自街巷穿过,落在院墙角落。
院里,一尊小小的泥炉,烧着通红的炭火。
炉上一把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壶嘴里喷出的白汽,很快又被冷风吹散。
被赤生魔用水月蛊复活的奕愧,此时坐在炉边一张小马扎上,瞧着就是寻常的有钱汉子。
他提起滚烫的陶壶,给面前石桌上两个粗瓷碗里,各倒了半碗茶。
茶色澄澈,映着窗外铅灰色的天光。
院门没有关,一道人影走了进来,踩在积着薄雪的青石板上。
来人一张国字脸,眉眼周正,瞧着便是个勤恳本分的人,身上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与这富丽的院落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到石桌旁,也不客气,自顾自地拉开一张马扎坐下,将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凑到泥炉边烤了烤。
“倒会享福。”
如风开口,声音温厚,听着让人心生亲近。
奕愧只将桌上另一个干净的粗瓷碗推了过去,又提起茶壶,为其满上一碗。
“天寒地冻的,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如风端起茶碗,凑到嘴边吹了吹,热气拂面,他脸上那副老实本分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真切。
“你这日子,过得是越发像个凡人了。”
奕愧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回道。
“吃得饱,穿得暖,夜里有热炕头,身边有知冷知热的人,不用打打杀杀,不用提心吊胆。”
如风闻言,只是笑了笑,那笑容憨厚又诚恳。
“话是这么说,可你我终究不是凡人。”
“找到陈根生没?”
奕愧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
“难找,你不躲着他,还反过来找他作甚?”
如风静静地听着,缓缓开口。
“小师弟要来了,指明要陈根生的消息,师尊让我和你全力配合。”
奕愧惊讶。
“小师弟?”
他重新提起陶壶,给自己的碗里续上滚水,热气蒸腾,脸瞧着有些模糊。
“哪儿来的小师弟?”
如风端着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只当是镇上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
“是李稳。”
奕愧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他多大了?”
“算算日子,二十四了。”
“二十四岁……修为呢?金丹了没有?”
如风叹气。
“他多大,修为如何,这些都不打紧。”
“最紧要的只有一桩事。他是修士,咱们是凡人。”
奕愧思索片刻。
“消息是有,不过是李思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