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昏过去了。
金小山无法理解这种事情。
因为他没被人说晕过,你要说是累晕,他倒是有亲身体验。
“菜鸡!”
不屑的切了一声,他转身又投入了割麦子的大业中。
李清照无奈的走上前去,脚尖一挑,把宗泽挑的飞了起来,远远的落在了往村中追粮食的马车顶上。
“送回去吧。”
大老爷不知道宗老头为什么晕过去,她一个本地土着还能不知道为什么吗?
四书五经用无数理论堆起来的家天下,几千年时间,一点点试错试出来的统治模式,被你三言两语捅的破烂不堪,他还没有语言反驳,这还不昏过去吗?
这就好比,他用四十多年时间在心中盖了一个石头房子,把自己装在里面,感觉自己强大无比,然后,你拿根儿竹竿一下就把他四十多年的努力捅成了一堆废墟。
他不伤心吗?
现代理论,在古代是流行不下去的,因为,这和杀人利器没什么区别,出则伤人,伤神、伤财、伤权。
金小山以为自己是人畜无害,岂不知,他就一把最锋利的矛。
李清照看着被拉走的宗泽,心中生起一种庆幸。
身体昏迷不可怕。
精神意志倒下才可怕。
若像她爹那样,任何法术作用都不大。
而她庆幸的是,在她心中的避垒还没高高竖起的时候,金小山就给她嚯嚯的啥也不是了,不然的话,受伤的就是自己了。
…
老种在河边游走着。
笑容把脸上的褶子来回拉扯。
钓鱼的窝子被一尿击散,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求了一个月没成的事儿,弄个小计谋就成功打入金府三个人。
而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效果会这么快就显出来。
才七八天呀!
早上他就看到了李纲和韩世忠抬着七八米长的大铁家伙来跑到田地里去了。
那铁壳子至少也得几千斤吧?
两个人抬着居然还能跑,也不气喘吁吁,这,就是他想要的呀!
只需再过些时日,等三人本领再强上许多,一声令下,招其回来,带着直奔边关,谁还管他金不金府呀!
心情愉悦间,他就看到了他的孙女牵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马车上堆满了生麻单丝麻袋,麻袋上,宗小子在上面睡得正香。
“爷爷!”
九娘兴奋的拉住了马车,双眼冒着光就来到了老种身前。
“嘘!”
老种心虚的往远处看。
还好,太完了,根本看不到金家人的身影。
“爷爷,我想把爹娘的棺木运到这里。”
十二岁的九娘言语中都是殷切。
尸体到来,她就能复活。
她已经是一位七十级的牧师了,她的父母也不是老死的,复活完全没问题。
种师道的身体微微一僵,脸色沉了下来。凝视着河面浮漂,声音中全是不悦:“九娘,你可知《天圣令·丧葬令》?”
九娘不明所以的回道:“不知。”
“令文有云改葬需宗子主之,宗子主之。”老种目光如炬,狠狠瞪着九娘“你可是宗子?”
九娘的手指深深陷进掌心:可我是他们的骨肉......
“《宋刑统·户婚律》载明,女子预丧事,杖八十。”种师道的每个字都像锤击,“你欲以身试法?”
河水沉默东流,少女的脊背微微弯曲。
“再说钱财。”老种干枯的手掌伸出“迁葬需二十贯葬仪钱,五贯破土税。你月俸几何?”
“我......我有钱......”
“《田令》有载,未婚女子俸禄归父族所有。”大手一挥“你拿什么支付?”
九娘的牧师袍在晚风中轻颤,像片无处依托的落叶。
“即便筹得银钱,”种师道继续发问,“你欲向哪个衙门申领破土文书?开封府可会受理女子诉状?”
少女的嘴唇失去血色。她想起去年邻村女子因祭扫父母荒坟被笞掌的往事。
“最要紧的是,”老种转头看她,“你如何说服族老?《涑水家仪》明载女无外事,那些耆老,可会为你破例?”
九娘怔怔望着祖父衣袍上的绣纹,那精致的针脚线路突然变成牢笼。
她想起母亲生前常叹女儿身,不由人,那时,她不懂。
如今才知这话的重量。
“可是爷爷,”她声音发颤,“我确能复活......”
“荒谬。”种师道怒骂一声,目光投向田地之中,“我让你混进金府是让你学本领的,本领没学到,装神弄鬼那套你倒是学的有模有样!!”
复活?
他不信!
成仙,异士,自古有之。
死而复生,书中从未见闻!
至于王夫人的事儿,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九娘缓缓低头,额发垂落时,她看见自己水中倒影——个被无数无形丝线束缚的木偶。那些名为的丝线,早在她出生那日就已缚住四肢百骸。
她默默起身离去。
河水东流不止,带走了少女不合时宜的孝心,也冲刷着这个时代对女性最深的禁锢。
金小山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砸在田埂上,他是能听清三里外蚊子打架的,此刻却被几个法律名词逼得抓耳挠腮。
“《天圣令》是个啥玩意儿?”
他扭头朝李清照嚷嚷,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李清照正蹲在地上研究一株麦穗,头也不抬:“大概是七十多年前仁宗朝的老黄历吧。”
那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说昨夜的剩菜。
她当然知道《天圣令》有三十卷之多,但一个研究诗词歌赋的才女,谁耐烦记那些枯燥条文?这就好比让米其林大厨去背食品安全法,纯属跨界为难人。
“那《宋刑统》又是什么鬼?”
金小山继续挥洒着他理直气壮的无知。
“《宋建隆重详定刑统》。”
李清照翻了个娇俏的白眼,故意把九个字念得字正腔圆。
金老爷顿时炸毛:“说人话!”
他气得直跳脚,仿佛李清照刚才念的是外星语。这位爷最讨厌那些拐弯抹角的名词——你倒是解释啊!停顿那三秒是等着我夸你学问好?
“就是大宋刑法……”
李清照憋着笑,声音越来越小。
“操!建隆又是什么鬼?”
金小山一脚把镰刀踢飞三米远。
说好的主角无所不知呢?这届作者不行啊!
“太祖赵匡胤的第一个年号,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接下来的对话完全变成了法律名词扫雷现场:
“《田令》?”
“《天圣令》里管田地的部分。”
“《涑水家仪》也是法?”
“这是家风指导手册。”
“家范和家规有啥区别?”
“家范是告诉你理想家庭该有的样子,家规是具体条款……”
“《涑水家仪》谁写的?”
“迂叟先生。”
“……你皮痒了是吧?直接报身份证号能咋的?”
“嘻嘻,司马光呀~”
当李清照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时,金小山已经气得把整片麦田踩出了个太极图案。而远处偷听的女人也都纷纷露出笑容,老爷还是这想、可爱呢。
天圣令+宋刑统+涑水家仪+家规=网。
这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一张能网住在场所有人的网。
《天圣令》《宋刑统》《涑水家仪》与家规共同编织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捕猎网。
它用法律的丝线勾勒框架,以道德的绳索收束网口,最终用的名义将半个社会成员困在方寸之地。
这套制度设计的精妙之处在于,它让压迫看起来像一场恩赐。
《天圣令》中妇人不预外事的条款,被包装成对女性的特殊关爱;《宋刑统》里妻告夫者徒二年的规定,被美化为维护家庭和谐的妙计;而司马光在《涑水家仪》中倡导的妇人昼不游庭,更是被颂扬为教养的体现。这些条文联手打造出一个奇观:女性仿佛生活在镀金鸟笼里,连呼吸都要按照礼法规定的频率。
更讽刺的是,这张网的每个网格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
最绝妙的是,这张网还具有自我强化的魔力。女性越是遵守空间限制,就越丧失独立生存能力;越是丧失能力,就越需要依附男性;越是依附,就越要严守礼法——好一个闭环式的完美囚禁!
而制造这张网的人们,却始终自信满满地认为,他们是在教化众生维护纲常。
这种将压迫当作恩赐的集体无意识,才是这张网最可怕之处——它让受害者感激枷锁,让囚徒赞美牢笼,让整个社会对这种制度性不公视若无睹。
宋代女性就在这样一张用法律、道德和习俗编织的巨网中,活成了一个个标准化的符号。她们的生存空间,被精心设计成一座没有栅栏却处处是墙的迷宫。这真是宗法社会最的创造:用最文明的手段,完成最彻底的禁锢。
“语嫣,你的曼陀山庄是不是没了?”
突然金小山想到。
王语嫣好像一直没有提曼陀山庄的事儿。可按现在这种情况来看,八成曼陀山庄早就不是她的了。
女子没继承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