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青山镇的北部边境,风雪比潜龙镇那边更为酷烈。
一片背风的丘陵洼地里,扎着十几顶略显杂乱却结实的帐篷,中央竖着一面粗糙的旗帜,上面用不知名的染料画着一只线条简练、透着几分狡黠的紫色狐狸。
这便是“紫狐”阿紫和她那支混杂队伍的营地。
如今的阿紫,早已不是当年阎媚身边那个略显跳脱的侍女。
塞外的风沙磨砺了她的脸庞,留下些许粗糙的痕迹,却更衬得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的孤狼。
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部落勇士身上扒下来的、经过改制的皮袄,腰间挎着两把弧度诡异的弯刀,刀柄缠着磨损的皮条,整个人如同一柄出了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悍野气息。
几个面黄肌瘦、却眼神凶悍的汉子正围着火塘烤着刚打来的黄羊,目光却不时敬畏地瞟向独自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默默擦拭双刀的阿紫。
这些人,有的是中原逃犯,有的是部落争斗的失败者,还有的是活不下去的流民,被阿紫用拳头和刀“说服”,聚拢到了这面紫狐旗下。
在营地边缘,几十个穿着破烂皮袍、面带菜色的突厥男女,正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所剩无几的牲畜,他们是“灰雀”部落的残众。
半个月前,灰雀部落在迁徙途中遭遇暴风雪,又与敌对部落发生冲突,损失惨重,濒临绝境。是阿紫带着人如同神兵天降,不仅击退了追兵,还分给了他们一些救命的干粮。
灰雀部落的老首领,此刻正捧着一块阿紫给的、硬得能砸死人的潜龙镇面饼,走到阿紫面前,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手势,感激涕零:“紫狐首领……救命之恩……灰雀部……永世不忘……愿……愿追随首领!”
阿紫抬起眼皮,扫了老首领一眼,声音带着塞外风雪的冷冽:“跟着我,有肉吃,有仗打,但得守我的规矩。抢可以,不许滥杀老弱妇孺;内斗可以,谁敢背后捅自己人刀子,我剁了他喂狼!能做到?”
老首领忙不迭点头:“能!一定能!”
阿紫挥挥手,让他退下,继续擦拭着双刀,眼神却飘向了南方。
与阎媚失散后,一路向北,最初的日子堪称噩梦。语言不通,环境恶劣,孤身一人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如同肥羊闯入狼群。多少次死里逃生,全靠着那股不服输的狠劲和从阎媚那里学来的厮杀本领。
记得最初,饿得眼冒金星,盯上了一支落单的小型商队。本想抢点吃的,却反被商队护卫围住。
那是一场血战,阿紫身上添了七八道口子,最终凭着一股不要命的悍勇,将护卫头领砍翻,抢到了救命的干粮和一把顺手的弯刀。那一战,也让她在这片区域有了点“疯女人”的名声。
后来,遇到了第一个“同伴”,一个被部落驱逐的独眼马贼。
两人联手干了几票,势力稍稍壮大,却也引来了更大的觊觎。一次火拼中,独眼马贼为了掩护她逃走,被乱刀砍死。阿紫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如同丧家之犬,在草原上东躲西藏。
最艰难的时候,队伍只剩下三五个人,被一个大部落的追兵撵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救了他们,也几乎冻死了他们。
阿紫靠着挖掘雪窝、啃食皮袄上的鞣制油脂,硬生生熬了过来。
那几个同伴,也正是在那次绝境中,彻底被这个女人的坚韧和狠辣折服,死心塌地跟了她。
“紫狐”的名号,是后来才闯出来的。
一次,她带着人伏击了一支仇家的物资队伍,以少胜多,行动如狐,下手狠辣,撤退时更是布下疑阵,让追兵损失惨重。自此,“紫狐”之名不胫而走,都知道边境来了个使双刀、狡诈如狐、悍不畏死的汉人女匪首。
收编灰雀部落,看似偶然,实则是阿紫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光靠抢掠,终究是无根浮萍。
她需要稳定的补给,需要更多的人手,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据点。收编一个濒临灭绝的小部落,既能获得人口和少量牲畜,也能借助他们对本地地形的熟悉,站稳脚跟。
至于忠诚度?阿紫相信,只要自己能带他们活下去,活得更好,忠诚自然会有。
“大小姐……您现在还好吗?”阿紫望着南方的天空,低声喃喃。
她一直挂念着阎媚,也曾试图打听过消息,只隐约听说黑山骑覆灭,阎媚下落不明,这让她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直到前几日,潜龙镇的人找来,才惊喜地得知,大小姐不仅活着,还嫁给了那位如今名震北疆的李布政使,而且即将为人母!
这个消息,让阿紫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为大小姐高兴的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大小姐有了归宿,那自己呢?还要继续在这草原上,过着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潜龙镇的人带来了阎媚的问候和招揽之意,阿紫没有立刻答应。
她习惯了自由,也习惯了依靠自己手中的刀去争取一切。但“潜龙镇”这三个字,以及阎媚如今的身份,又像是一盏遥远的灯,让她在寒冷的冬夜里,感受到一丝不一样的暖意和……可能性。
“或许……换个活法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