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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把沉重的铁锚,狠狠砸进了刚刚沸腾起来的人心海洋中,瞬间掀起了足以倾覆一切的暗流。
那刚刚被点燃的狂热和希望,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发出“滋啦”一声,便迅速熄灭,只留下一缕缕呛人的、名为“现实”的青烟。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刚刚还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就去搬石砍木的民夫和士兵们,动作僵在了原地。他们脸上的激动和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更加深沉的茫然和绝望。
是啊,图画得再精妙,法子说得再神奇,可那是在岸上。
水下呢?
那可是白马渡,是泗水最湍急的河段,此刻又正值洪水滔天。河水浑浊得像一锅煮沸的黄泥汤,水面下暗流涌动,漩涡密布,别说人了,就是一块铁丢下去,怕是也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
在那种地方,潜入水底,还要精确地找到沉船的位置,还要在激流中把一根根沉重的木桩用绳索连接起来……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了。
这需要一个水鬼,一个能在狂暴龙王的水晶宫里来去自如的妖怪。
“云长说的……是啊……”刘备刚刚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再一次变得煞白。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扶着望楼的栏杆,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他望向姜云,那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信任和期盼,而是多了一丝近乎哀求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仿佛在问:先生,你连这个也算到了,对吗?你一定还有后手,对吗?
张飞刚刚才对姜云拜服下去,此刻一张黑脸又憋成了猪肝色。他不是怀疑姜云,他是恨自己。他恨自己是头旱地猛虎,到了水里却连只病猫都不如。他那身能扛鼎的力气,在那奔腾的洪水面前,屁用没有。这种无力感,比被一万支敌军的箭矢指着还要让他难受。他只能烦躁地抓着后脑勺,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粗重喘息。
而那群刚刚还如获至宝的工匠们,此刻更是面如死灰。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关羽提出的问题有多致命。那不是困难,那是天堑。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在他们脑中都自动转化成了水下那九死一生的恐怖景象。
“完了……这法子……根本行不通……”那名治水的老者,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整个河岸,再次被绝望的死寂所笼罩。只有风声,和远处河水永不停歇的咆哮,在无情地提醒着众人,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
姜云站在那张巨大的油布前,静静地听着,感受着周围气氛的急转直下。
他心中那个咸鱼小人正在疯狂挠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方案完美,ppt做得飞起,结果到了执行层面,就卡在了‘对不起,我们没有这种人才’上!这跟写了一万行完美代码,最后发现电脑没电有什么区别?天要亡我,非战之罪啊!”
他表面上依旧平静,但内心已经开始盘算最坏的结果了。或许,只能执行b计划了——带着核心人员,趁着大堤还没垮,赶紧跑路。至于徐州……只能说声抱歉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全场,扫过刘备惨白的脸,扫过关羽凝重的神情,扫过张飞懊恼的样子,扫过无数张写满了绝望的麻木面孔。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后方营地边缘,那个与周围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骄傲,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的声音,像一道划破乌云的闪电,骤然响起。
“不就是潜到水里去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绝望气球。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女,正从甄姬、蔡文姬等人身旁走出。她没有穿那些大家闺秀的宽袖长裙,而是一身利落的窄袖武服,腰间束着皮带,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纤细腰肢。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她用一根红色的发带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
正是孙尚芬。
她抱着手臂,微微扬着下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她迈开长腿,无视了那些投向她的、混杂着惊愕与不解的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方。
一名刘备身边的校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躬身劝阻道:“郡主,此地危险,您还是……”
“危险?”孙尚香挑了挑眉,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觉得危险,是因为你们都是北方的旱鸭子。在我们江东,三岁的娃娃都能在江里扎猛子摸鱼。”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带着一股江东郡主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张飞闻言,眉头一皱,瓮声瓮气地说道:“女娃娃家,别在这里凑热闹!这水下的急流,能把石头都冲走,可不是你们家后院的池塘,不是闹着玩的!”
孙尚香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几分挑衅。“黑大个,我承认你在陆地上或许能打十个我。可到了水里,”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摇了摇,“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张飞被她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却又无法反驳。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尚香,不可胡闹!”刘备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出声制止。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这可是孙策的妹妹,是江东的郡主,金枝玉叶,万一在徐州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拿什么去跟江东交代?那后果,比徐州被淹了还要严重。
“刘皇叔,”孙尚香却连头都懒得回,只是摆了摆手,“我有没有胡闹,你说了不算,水说了才算。”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终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青年身上。
她看到了姜云。
她看到他站在那里,眉头微锁,眼神里有惊讶,有疑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深藏的担忧。
那一瞬间,孙尚香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原本只是看不惯这群大男人一个个哭丧着脸的窝囊样,加上天生的好胜心和对自己水性的绝对自信,才忍不住站了出来。
可当她对上姜云的目光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出来,或许还有另一个理由。
她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
不想看到这个总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家伙,露出这种束手无策的、近乎于……脆弱的表情。
这个念头,像一粒火星,落进了她心里,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烈性。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和阻拦,只是看着姜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喂,神棍,你的计划,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如果没有人能把它变成真的,那它就只是一张画在破布上的废纸。”
她上前一步,走到了那张巨大的油布旁,伸出白皙的手指,在那代表着“连锁木桩”的V字形结构上,重重一点。
“这个活,听起来很有趣。”
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灿烂而又张扬的弧度,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星辰般的光芒,充满了自信与挑战的意味。
“我从小在江边长大,水性最好。”
她挺直了胸膛,环视着周围那些依旧目瞪口呆的男人,最后将目光落回到姜云脸上,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响彻在死寂的河岸上。
“这个任务,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