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过耳畔,带起尖锐的呼啸。
凌云溪的身影在漆黑的山谷中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每一次起落都精准而迅疾。她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那股如影随形的冰冷神识,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正从身后收紧,每一根丝线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左肩的伤口,是风雪中唯一燃烧的炭火,灼痛感混合着噬魂手那阴冷的腐蚀之力,正疯狂地顺着经脉向四肢百骸蔓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在被那股力量缓慢而坚定地消融,化作黑色的死气。
灵力早已告罄,丹田内的金丹黯淡无光,此刻驱动她身体的,是那份源自神魂深处的、不屈的意志,以及对《虚空引灵诀》最本能的运用。
她不再是御风而行,而是将自己“塞”进空间的缝隙里。每一次闪烁,都是一次对身体极限的压榨。
太二的怒火,透过那张冰冷的神识大网,清晰地传递过来。同伴的断臂逃遁,以及现场残留的那一丝让她都感到心悸的神魂气息,彻底激怒了这名顶尖的杀手。他不再有任何试探,神识如水银泻地,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梳理着山谷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每一块岩石。
在这种地毯式的搜索下,任何藏匿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云溪很清楚,她跑不远。
前方,水声渐响。一条地下暗河冲出山体,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冲刷着下方的水潭。水汽氤氲,带着彻骨的寒意。
就是这里了。
在神识大网即将覆盖到她身上的前一刹那,凌云溪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水潭之中。
冰水瞬间包裹了全身,让她因剧痛而有些麻木的神经猛地一颤。她没有在水中停留,而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潜入了瀑布后方一处被水帘遮蔽的狭窄石缝。
石缝内漆黑一片,潮湿而滑腻,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她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将自己像壁虎一样贴在冰冷的岩壁上,缓缓向深处挪动。
身后,那张神识巨网,终于覆盖了这片水潭。
它在水面上方悬停了片刻,似乎在分辨水流冲刷下那混乱的气息。凌云溪甚至能感觉到,有一缕极细的神识,如探针般刺入水中,搅动着潭底的淤泥。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近乎停滞。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悬而不决的压迫感,终于缓缓退去。太二的神识,继续朝着山谷深处延伸而去。
他显然认为,目标已经顺着山谷逃向了更远的地方。
凌云溪没有立刻放松。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在黑暗湿冷的石缝中,又静静地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确认对方的神识已经彻底远去,她才终于脱力般地靠在岩壁上,剧烈地喘息起来。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左肩的伤口,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被她用最后一点灵力包裹住的枯叶。
叶片已经失去了生机,但其上沾染的那几滴血液,却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它们是纯粹的黑色,不反光,仿佛是空间上破开的几个小洞,要将周围所有的光与热都吸进去。
凌云-溪没有急着去处理自己的伤势。她伸出完好的右手,食指指尖亮起一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点,那是她从神魂本源中,再次艰难挤出的一丝神魂之火。
她用这丝火焰,轻轻触碰向那滴黑色的血液。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反应。
当金色的火焰触碰到黑色血液的瞬间,凌云溪的识海猛地一震。她“看”到的,不是燃烧,不是净化,而是吞噬。
那滴血液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个微小但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想要将她的神魂之火吞噬、污染、同化!
而在血液的内部,她“看”到了它的本质。
那根本不是生灵的血液。
那是一团由最纯粹的堕落、腐朽、怨憎等负面情绪,通过一种无比邪恶的秘法,强行凝聚而成的“能量体”。它模仿着血液的形态,在太一的体内流淌,驱动着他的力量。
这种力量,与天地间的灵气格格不入,它不创造,只掠夺。它像一种寄生于天地间的毒瘤,所过之处,万物凋零。
凌云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催动着那丝微弱的神魂之火,艰难地抵抗着黑血的污染,将感知继续向其核心探去。
终于,在漩涡的最深处,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符文印记,由无数扭曲的、哀嚎的虚影构成。它像一个由无数冤魂缠绕而成的王座,散发着亵渎一切生命的高傲与残忍。
这个印记,她认得。
轰!
一段被封印在神魂最深处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炸开。
那是在神界的最后一战。
金色的神殿在崩塌,昔日最信任的挚友,手持一柄沾染着她神血的战矛,脸上的笑容温和如初,眼底的疯狂与贪婪却足以吞噬星辰。
而在那柄本该是守护神域的黄金战矛之上,此刻,正缠绕着一层薄薄的黑气。黑气流转之间,一个与眼前这滴血液中一模一样的、由无数冤魂构成的扭曲王座印记,正若隐若现。
那股气息,那种亵渎一切的傲慢,那种将众生视作养料的贪婪……
分毫不差。
“天……道……宗……”
凌云溪在黑暗中,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原来如此。
那封来自神界的信,没有说谎。
背叛她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神只的内斗,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来自异域邪神的污染与侵蚀。
而天道宗,就是这些邪神,在这方世界播下的“种子”。
他们修行的,根本不是此界的功法。他们是窃贼,是蝗虫,是妄图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的蛀虫!
这个发现,让凌云溪浑身发冷。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那些背叛了自己的神只。她要做的,是重回神界,清理门户。
可现在她才明白,她要面对的,是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诡异、更加邪恶的存在。
他们不仅颠覆了神界,如今,更是将触手伸向了凡间。
而自己,这个本该已经陨落的“变数”,因为一场金丹天劫,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难怪,他们会如此谨慎,一出手,便是两名金丹后期的顶尖杀手。
他们不是在探查,他们是在“除草”。
凌云溪缓缓收回了神魂之火,那片枯叶上的黑色血液,在她神火的灼烧下,已经彻底蒸发,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烙印。
她将叶片收入储物戒,然后靠着冰冷的岩壁,闭上了眼睛。
当务之急,是疗伤。
左肩的噬魂之力仍在肆虐,若不尽快清除,这条手臂恐怕就要废了。
她沉下心神,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属于混沌神脉的本源之力,化作无数细小的涓流,开始艰难地围剿那股阴冷的腐蚀能量。
这个过程,无异于在自己的经脉中,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但她的神情,却始终平静得可怕。
这点痛,与神魂被撕裂,道基被摧毁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将最后一丝噬魂之力,用混沌神脉的力量包裹、炼化之后,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凌云溪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黑气的浊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虽然灵力依旧空虚,伤势也远未痊愈,但至少,那最致命的威胁,已经被暂时解除了。
她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这处临时的藏身之所时,石缝的入口处,那道她赖以藏身的水帘,忽然毫无征兆地,停滞了一瞬。
流淌的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格。
紧接着,一只穿着黑色云靴的脚,悄无声息地,踏入了石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