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的冰冷中挣扎出来的。
像一个溺水者,在沉入最深的海沟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托着,缓缓上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贴在万年玄冰上。
凌云溪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蓝色的穹顶。
她正躺在一个巨大地下溶洞的边缘,身下的石滩被水冲刷得光滑圆润。溶洞宽广得超乎想象,无数根巨大的石笋与石柱连接着穹顶与地面,构成了一座宏伟的地下宫殿。
而这宫殿中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些石笋与石柱上,以及岩壁间,生长的无数晶体。
那些晶体通体幽蓝,散发着柔和而梦幻的光,将整个溶洞映照得如同神只的梦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冽而纯净的气息,与寻常的天地灵气截然不同,吸入一口,便觉神魂都为之一清。
她顺着水流,被冲到了这里。
身体的剧痛随之苏醒,左肩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阴冷的撕裂感,丹田内的金丹黯淡无光,经脉中空空如也。她试着动了动手指,都牵扯起一阵难以忍受的酸软。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溶洞的中央。
在那里,一座由纯粹的幽蓝晶石构筑而成的小小祭坛,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三尺的半空中。它周围的水流都变得平缓,仿佛在朝拜一位君王。祭坛的造型古朴,上面刻画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纹路,似鸟似兽,似云似电,透着一股来自太古洪荒的苍茫与孤寂。
正是这座祭坛,在她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攫取了她的视线。
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清冽纯净的气息,正是从这座祭坛上散发出来的。
凌云溪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巨石。她没有贸然靠近那座诡异的祭坛,而是先沉下心神,检视自身。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噬魂手的阴毒能量虽然被混沌神脉的力量勉强压制,却没有完全清除,如同潜伏的毒蛇,盘踞在她的左臂经脉中。神魂之力的过度透支,让她的识海阵阵刺痛,仿佛被人用钝刀反复刮擦。
若是在外界,没有十天半月的静养,根本不可能恢复。
但这里……
凌云-溪尝试着运转《虚空引灵诀》,一丝幽蓝色的气息,顺着她的吐纳,被牵引着,缓缓流入她的经脉。
这股能量进入体内的瞬间,凌云溪便察觉到了它的不同。它不像天地灵气那般需要炼化,而是直接融入了她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甘霖。能量所过之处,干涸的经脉得到滋养,那股盘踞的阴冷死气,竟也被这股纯净的能量冲刷、消融了一丝。
有效!
凌云-溪精神一振,不再犹豫,开始全力吸收这溶洞中的幽蓝能量。
她闭上双眼,整个人如同一块海绵,贪婪地汲取着周围的养分。幽蓝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她身周形成一个淡淡的光茧。
时间在静谧的溶洞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凌云-溪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眼底的疲惫已经消退了大半。丹田内的金丹重新焕发光泽,虽然远未恢复到全盛,但至少有了五成的灵力。左肩的伤势也稳定下来,那股阴毒的噬魂之力,被这股奇特的幽蓝能量包裹、压制,暂时无法作祟。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她看了一眼那座依旧静静悬浮的晶石祭坛,眸光深邃。这个地方,这座祭坛,都透着一股神秘。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天道宗。
这两个字,像两座万仞冰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必须尽快赶回青玄宗。太一重伤遁走,太二被她设计困于塌方之下,生死未卜。天道宗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就会派出更强的人手。
青玄宗,危在旦夕。
凌云-溪在溶洞中仔细探查了一番,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石缝深处,找到了一条通往地面的斜向上通道。
通道狭窄而陡峭,但对她而言,已不算什么。
当一线久违的阳光,从通道的尽头洒落,照在她脸上时,凌云溪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她出来了。
辨明方向后,她没有片刻停留,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青玄宗的方向疾驰而去。
……
青玄宗,掌门大殿。
吴玄正对着一堆账目愁眉不展。重建宗门,处处都需要灵石,上次大战的消耗还未补上,如今又是捉襟见肘。
他端起茶杯,刚想喝一口,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掌门!掌门!”一名弟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与喜悦交织的复杂神色,“凌师姐……凌师姐回来了!”
吴玄手一抖,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去看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大殿。
山门处,那道他日思夜想的倩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衣,长发束在脑后,只是那张绝美的脸庞,比离开时苍白了许多,眼神中也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凝重。
“云溪!”吴玄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快步迎了上去,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你……你没事吧?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
他想问的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我没事。”凌云-溪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掌门,我有要事与你商议,此事关系到宗门存亡,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之所。”
看着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吴玄心中的狂喜瞬间冷却,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知道,出大事了。
他挥退了周围闻讯赶来的弟子,领着凌云-溪,一路来到宗门禁地,那间只有历代掌门才能进入的密室。
石门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密室中只有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
“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吴玄的声音有些干涩。
凌云-溪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她抬起头,直视着吴玄的眼睛。
“掌门,你可曾听说过,天道宗?”
天道宗?
吴玄愣住了,他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无论是北域,还是他年轻时游历过的其他地方,都从未听闻过这个宗门。
“未曾听闻。是哪个隐世宗门吗?”
“不。”凌云-溪摇了摇头,语气平淡,说出的内容却石破天惊,“他们不是隐世宗门,他们的实力,或许远超我们认知中的任何一个一流宗门。前些时日,我渡金丹劫时引来的异象,惊动了他们。”
吴玄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派人来了。”凌云-溪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两个,都是金丹后期。”
“什么?!”吴玄失声惊呼,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两个金丹后期!
这是什么概念?青玄宗倾尽全宗之力,连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都难以抗衡,对方一出手,就是两个金丹后期的大修士!这根本不是来探查的,这是来灭门的!
“那……那他们人呢?”吴玄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你……你是如何脱身的?”
“一个重伤逃了,另一个……”凌云-溪的目光垂下,看着地面跳动的烛火,“被我设计,困在了一处山谷的塌方之下,生死不知。”
吴玄呆住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漠的少女,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金丹初期,对上两个金丹后期,结果是一死一逃?
这已经不是天才能够形容的了,这是神话!
可短暂的震惊过后,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跑了一个……
天道宗,知道了。
他们不仅知道了青玄宗有凌云-溪这样一个“变数”,更知道了,他们派出的两名顶尖战力,在这里折戟沉沙。
接下来等待青玄宗的,会是什么?
吴玄不敢想,他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发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云溪,你……”他看着凌云-溪,嘴唇哆嗦着,“你说的,关系到宗门存亡……就是指这个?”
“不。”凌云-溪缓缓摇头。
吴玄的心又是一跳。
“这只是开始。”凌云-溪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仿佛倒映着一片无边无际的,正在崩塌的星空。
“我与他们交过手,也得到了一些线索。”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吴玄的心上,“天道宗,并非此界之物。他们修行的,是掠夺与吞噬万物的邪法。在他们眼中,我们这方世界,连同所有的生灵,都只是他们圈养的……牲畜。”
“他们要的,不是资源,不是地盘,而是整个世界的……生机。”
“而我,因为某些原因,成了他们‘牧场’里,一根不该出现的杂草。他们之前是来‘除草’的。现在,草没除掉,反而扎伤了他们的手。”
凌云-溪顿了顿,看着已经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的吴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下一次,他们派来的,可能就不是屠夫了。”
“而是会直接一把火,烧了整个牧场。”
轰!
吴玄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石椅上。手中的茶杯早已摔碎,此刻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牲畜……牧场……烧了整个牧场……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但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幅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末日画卷。
他振兴宗门的梦想,他让弟子们过上好日子的期盼,在这样恐怖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这不是危机。
这是绝境。
是蚂蚁,仰望着即将踏下的,巨人的脚。
“没……没有办法了吗?”吴玄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我们……我们逃呢?放弃宗门,所有弟子化整为零,逃到天涯海角……”
“逃?”凌云-溪的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弧度,“掌门,当整个牧场都要被焚烧时,里面的牛羊,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