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
吴玄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看着那个黑不溜秋、貌不惊人的铁盒子,又看了看凌云溪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个铁疙瘩,会饿?
“云溪,你……你没开玩笑吧?”他干巴巴地问,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凌云溪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在说: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吴玄立刻闭上了嘴。
他想起了刚才自己立下的重誓,想起了少女那句“生死相随”,心中最后一点荒谬感被强行压了下去。
罢了,别说一个铁盒会饿,就算现在凌云溪告诉他,宝库里那根发了霉的木头是上古神木,他也信了。
“好!我这就去拿!”
吴玄转身,动作前所未有地利索,几乎是小跑着冲向宝库另一侧的储藏室。那里,存放着青玄宗积攒了近百年的,全部的灵石储备。
很快,他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砰”的一声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箱盖,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全是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下品灵石,粗略一数,怕是有近万块。
这几乎是青玄宗能动用的所有流动资金了。平日里,他连给弟子们换件新衣服都要盘算再三,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灵石,他的心都在滴血。
“够吗?”他看着凌云溪,紧张地问。
凌云溪的目光在木箱里扫过,微微颔首,然后蹲下身,将那只黑色铁盒的盖子——如果那能被称为盖子的话——打开了一道缝。
吴玄瞪大了眼睛。
他分明看到,那铁盒内部,并非实体,而是一片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吸力,甚至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凌云-溪只是将箱子里的灵石,一把一把地,像是在喂鸡一样,倒入了那道缝隙中。
然后,吴玄便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些散发着光和热的灵石,在接触到那片虚无的瞬间,便如雪花落入滚油,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不是融化,不是分解,就是凭空消失。
一千块,两千块,五千块……
吴玄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开,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那些消失的灵石,一抽一抽地疼。
这哪里是在喂食,这分明是在烧钱!不,烧钱至少还能听个响,这连个响都没有!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整箱,近万块下品灵石,就这么被那只“破烂”铁盒,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之后,铁盒依旧是那副黑不溜秋的死样子,连温度都没变一下。
“嗝。”
一个极其轻微的,类似心跳的声音,从铁盒内部传来。
吴玄一个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幻觉,一定是幻觉。他拼命告诉自己。
凌云-溪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满意地拍了拍铁盒,将它重新合上。她站起身,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吴玄。
“掌门,接下来,我要以整个青玄宗山脉为基,布下一座大阵。此阵名为‘九天星河逆转阵’,是我从一部古籍残篇中看到的,一旦布成,元婴之下,入者必死。”
她的话,说得很平淡,但“元婴之下,入者必死”这八个字,却如同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了吴玄那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真……真的?”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阵法是真的,但材料不够。”凌云-溪泼了一盆冷水,“用宝库里这些东西,再加上我的一些手段,最多只能布置出一个劣化了无数倍的版本。效果嘛……大概能困住元婴初期一炷香,绞杀金丹后期,应该不成问题。”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吴玄欣喜若狂了。
能困住元婴!能绞杀金丹后期!
这已经不是铁桶,这是铜墙铁壁,上面还带倒刺和剧毒的那种!
“需要我做什么?”吴玄的热血重新上涌,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凌云溪看了他一眼,“跟着,看着,别捣乱就行。”
说完,她不再理会吴玄,一手托着那只吃饱喝足的黑色铁盒,另一手卷起地上那一大堆她挑选出来的布阵材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宝库门口。
吴玄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吴玄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里。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凌云溪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青玄宗的每一个角落。
山门前,她屈指一弹,那块三百年的雷击木心便没入地底三尺,消失不见。她双手在空中虚划,一道道金色的符文凭空出现,烙印在山门石柱的内侧,一闪而逝。
演武场上,她将那些珍贵的星辰砂,像撒胡椒面一样,均匀地洒在每一块地砖的缝隙里。吴玄看得心疼不已,那可是星辰砂啊,炼制上品法器的宝贝,就这么当沙子用了?
后山的灵药园,她把那块拳头大小的地脉温玉,埋在了最不起眼的一处药田下,还顺手拔了几根长势不好的灵草,嘴里嘀咕着“占着灵气不长个,浪费”。
甚至,连弟子们居住的宿舍区,她都没放过。她绕着宿舍区走了一圈,时不时地停下来,将一枚枚刻画着诡异纹路的玉片,打入墙角、屋檐、甚至某个倒霉蛋的床底下。
吴玄跟在她身后,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后来的目瞪口呆,最后,彻底陷入了麻木。
他完全看不懂凌云溪在做什么。
她布阵的手法,与他所知的任何一个流派都截然不同。没有阵旗,没有阵盘,她似乎将整个天地都当成了她的画板,山川河流,草木砖石,皆是她的笔墨。
他只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青玄宗的气场,正在发生一种他说不出的,诡异的变化。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了。
山间的风,吹过耳边时,仿佛带着某种低沉的呜咽。
原本清晰可见的远山,不知何时,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看得见,却总感觉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第二天傍晚,一个负责打扫的弟子,路过演武场时,不知怎么的,脚下多走了一步,踏入了演武场的中央区域。
下一秒,那弟子便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像是见了鬼一样,手舞足蹈地在原地打转,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吴玄正陪着凌云溪在附近勘察地形,闻声赶来,正要上前喝止。
“别动。”凌云溪拦住了他,指了指那弟子,“他踏入了‘三千幻海’的阵脚,现在看到的,是他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吴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弟子满脸冷汗,双目圆睁,瞳孔里满是血丝,仿佛正与什么恐怖的怪物对峙。
“那……那怎么办?”吴玄急道。
凌云-溪打了个哈欠,她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脸色苍白得像纸,全靠丹药撑着。她随手从旁边折了根树枝,对着那弟子的方向,轻轻一拨。
仿佛拨动了水中的月影。
那名弟子身边的空间,出现了一丝水波般的涟漪。
下一刻,那弟子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脸上还残留着极致的恐惧。
吴玄倒吸一口凉气。
仅仅是一个阵脚,甚至还未完全激活,就能让一个炼气后期的弟子瞬间陷入心魔幻境,无法自拔。那整个大阵若是运转起来,该是何等恐怖?
他再看向凌云溪时,眼神里已经只剩下敬畏。
到了第三天深夜。
青玄宗的最高峰,望月崖。
这里是整个宗门地势最高,也是灵气最稀薄的地方。
凌云-溪站在悬崖边,月光洒在她身上,衣袂随风翻飞,宛如随时会乘风归去的谪仙。
她的脚下,是最后一道,也是最核心的一处阵眼。
吴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喘。
这三天,他亲眼见证了一座天罗地网,是如何被一双手,凭空编织出来的。九百九十九个小阵眼,八十一个主阵脚,九个核心阵枢,环环相扣,彼此呼应,将整个青玄宗,变成了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噬人的巨兽。
而现在,到了给这头巨兽,点上眼睛的最后时刻。
凌云-溪缓缓托起那只黑色的铁盒。
“老朋友,干活了。”她轻声说。
她将铁盒,轻轻放在了脚下的阵眼凹槽之中。
完美契合。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开始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到极致的印法。随着她指尖的舞动,天地间的灵气开始疯狂地朝着望月崖汇聚,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
吴玄紧张地看着,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只要凌云溪完成最后的印法,将这股庞大的灵气注入作为阵眼的铁盒之中,大阵便能瞬间激活。
然而,就在凌云溪的指尖,即将合上最后一印的刹那。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轰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整个青玄宗山脉,都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吴玄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骇然抬头。
只见那轮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彻底吞噬。
不,那不是乌云。
那是一股纯粹的、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压塌整个天穹的……威压!
威压如天河倒灌,轰然降临!
望月崖上的碎石“簌簌”作响,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纷纷化为齑粉。吴玄只觉得一座万仞高山压在了自己背上,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金丹期!而且……远不止一个!
甚至,在那几股稍弱的金丹气息之后,还有一道更加恐怖、更加深沉、如渊如狱的气息,正缓缓降临!
元婴!
天道宗的人,来了!
比凌云溪预想的,早了整整七天!
悬崖边,凌云溪的身影,是唯一还能站立的存在。那恐怖的威压同样作用在她身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再无一丝血色,嘴角,一缕鲜红缓缓溢出。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那双即将合拢的双手,却依旧稳定如山。
只差最后一下!
只要再给她一息的时间,一息就够了!
然而,天道宗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一息的时间。
一道冰冷、残忍,不含任何感情的意念,如同神只的审判,从那片墨色的天幕中轰然落下,响彻在整个青玄宗的上空。
“找到你了,有趣的……杂草。”
话音未落,一只由纯粹的黑色能量构成的巨手,撕裂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朝着望月崖上的凌云溪,狠狠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