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在车轮后卷起一道黄雾，像条不安分的土龙追着桑塔纳跑。薛郎朗让王小刚把车停在那家宰客店门口时，王小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喉结动了动：“郎朗，咱真在这儿吃啊？这黑店前儿个刚讹过咱……”
话没说完，门帘 “哗啦” 被掀开，带着股油烟味的风卷了出来。满脸横肉的老板叼着烟出来，看见他俩先是一愣，烟卷在嘴角抖了抖，随即脸上堆起假笑，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哟，是两位老板啊！这返程还特意绕过来，是想念咱这的手艺了？” 他眼神跟沾了胶水似的黏在车头，见轮胎圆滚滚的没爆，笑容淡了几分，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计算器，指节在塑料壳上蹭出细碎的声响。
薛郎朗没接话，弯腰从副驾拎出帆布包，拉链 “刺啦” 一声拉开。他掏出个黑色砖头似的大哥大，“啪” 地搁在油腻的八仙桌上。那玩意儿裹着层亮面人造革，边角磨出点白痕，天线还没完全拔出来，金属接口在阳光下闪了道冷光，像块淬了火的铁。
老板嘴里的烟 “啪嗒” 掉在地上，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他慌忙用鞋底碾了碾，眼睛直勾勾盯着大哥大，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有点发紧：“这、这是……”
“要我说，你这店生意也不怎么样嘛！” 薛郎朗扯过椅子坐下，椅腿在泥地上划出道白痕。他指节敲了敲桌面，油污沾在指腹上，“你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是饭点时间，咋就没几个人吃饭呢？”
前几天来的时候，轮胎不知被什么东西扎了个洞，补胎时被老板漫天要价，吃饭时菜价也翻了倍。薛郎朗当时没发作，只慢悠悠说 “做生意得留回头客”，那会儿他就瞧出来了，这店占着国道边的地利，却没半点人和，墙角堆着的空酒瓶都蒙了层灰，想来是没多少过路客愿掏这冤枉钱。
老板脸上的肉跳了跳，搓着手陪笑：“老板说笑了，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他眼神还黏在大哥大上，那会儿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揣着它的不是老板就是干部。
薛郎朗拿起大哥大，手指在按键上敲了敲，发出 “哒哒” 的脆响：“前儿个我那司机年轻，不懂事，多给的钱就当是给你提个醒。” 他抬眼看向老板，目光像淬了冰，“这国道上的店，靠的是南来北往的车。今天讹这个五十，明天坑那个一百，传出去了，谁还敢停？”
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手在计算器上按得飞快，又突然停了。他咽了口唾沫，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递过来：“是、是我糊涂。这钱…… 您收回去。”
薛郎朗没接，指了指门外：“我今儿来，不是为这点钱。”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车上拉着批货，要往南边送。往后每个月都得走这趟线，司机们总得找地方吃饭。”
老板眼睛亮了亮，腰弯得更低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您的人来，我这儿必须打折，菜管够！”
“打折就不必了。” 薛郎朗拿起大哥大，慢悠悠把天线完全拔出来，“按市价算，但得干净、实在。我这玩意儿能打通县城派出所的电话，也能打到货运站。你说要是有人在你这儿吃坏了肚子，或者又被‘不小心’扎了胎……”
他话没说完，老板的脸已经白得像张纸，连连点头：“您放心！绝对干净！绝对实在！谁要是敢在我这店里动歪心思，我第一个不答应！”
薛郎朗把大哥大揣回包里，站起身：“行，那我就信你一回。”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中午饭，四菜一汤，要快。”
老板忙不迭应着，转身往厨房跑，嗓门亮得很：“哎！好嘞！马上就来！给老板上咱这儿的招牌菜！”
王小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老板进了厨房，才凑过来小声说：“郎朗，你这招也太绝了！”
薛郎朗笑了笑，望着门外卷起的尘土：“对付这种人，就得让他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但也不是来寻仇的。给他留条路，他才敢走正道。”
说话间，厨房里飘出饭菜香，老板端着盘炒得油亮的回锅肉出来，脸上的笑比刚才真了几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油腻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倒像是这店里头回有了点正经生意的样子。
四菜一汤端上桌时，蒸腾的热气裹着浓郁的香气直往鼻尖钻。红油翻滚的水煮鱼泛着鲜亮的光泽，麻婆豆腐撒着翠绿的葱花，回锅肉肥瘦相间油润诱人，清炒时蔬脆嫩爽口，再配上一碗鲜掉眉毛的番茄蛋汤 —— 该说不说，这老板虽满脸横肉看着不好亲近，可做菜的功夫真是绝了，地道的川菜风味，每一口都鲜得人舌尖发麻，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三下五除二扫光桌上的饭菜，薛郎朗抹了把嘴，和王小刚快步回到桑塔纳旁，再次启程往都川县赶。
车子在山路间平稳行驶，不知过了多久，在距离都川县还有不到 20 公里时，原本还算明亮的天边突然像被墨汁染过一般，迅速暗沉下来。
薛郎朗抬腕看表，才下午三点多，狂风裹挟着沙尘狠狠砸在车窗上，显然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密集地倾泻而下，雨刷器开到最大档位，也只能勉强在车窗上划出一道模糊的视野。
就在车子拐过一个急转弯时，薛郎朗突然抬手示意减速 ——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几个瘦小的身影正缩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下，任凭暴雨浇透全身。
放慢车速靠近，才看清是四五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滂沱大雨中，他们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得模糊不清，唯有脖颈间系着的红领巾，在灰暗的雨幕中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停下！” 不等薛郎朗开口，王小刚已经稳稳踩下刹车，拉开车门便顶着暴雨快步走了过去。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们，雨太大了，先上车避一避！”
几个孩子起初还怯生生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满是警惕。最小的那个孩子甚至紧紧攥着同伴的衣角，小声嘟囔着 “妈妈说不能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薛郎朗见状，连忙从副驾驶座上拿起纸巾，撑着伞也跟着下了车，他尽量放缓语气，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小朋友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是看雨太大，怕你们淋感冒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是不是放学回家？”
说着，还特意指了指王小刚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但依旧平整的旧军装外套，“你们看，他以前是当兵的，军人叔叔都是好人，对不对？”
听到 “军人叔叔” 四个字，领头的那个十来岁的男孩眼神明显松动了些。
他抬头看了看王小刚挺拔的站姿，又看了看漫天的暴雨，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几秒后，才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叔叔，你们真的是送我们回家吗？我们家就在前面那个村子里，不远的。”
王小刚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当然是真的，快让弟弟妹妹们上车，再淋下去该着凉了。”
薛郎朗也连忙帮着把最小的那个孩子抱起来，小心地护在怀里挡着雨：“快上车，车里有暖风，先把身上的雨水擦一擦。”
在男孩的带领下，几个孩子终于放下戒备，依次钻进了桑塔纳的后排。
刚一上车，薛郎朗就把纸巾递了过去，还特意把车内的暖风调大了些：“快擦擦脸和头发，别冻着了。书包湿了没？要不要拿纸巾垫一下？”
说着，就要去帮他们整理书包，却发现几个孩子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张皱巴巴的塑料薄膜展开，仔细地裹在各自的书包上，哪怕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也丝毫不在意课本是否会被雨水打湿。
看到这一幕，薛郎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暖。他忍不住摸了摸旁边一个小女孩的头，声音里满是感慨：“你们真是懂事的好孩子，这么爱惜课本。平时学习是不是也很努力呀？”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小声回答：“老师说课本要好好保护，这样下学期还能留给弟弟妹妹用。”
王小刚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孩子们紧紧护着书包的模样，原本沉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他一边平稳地驾驶着车辆，一边开口说道：“好孩子，以后下雨天要是遇到困难，记得找穿制服的人帮忙，比如警察叔叔、老师，或者像我这样的退伍军人，都能帮你们。”
车子在雨幕中缓缓前行，后排的孩子们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和薛郎朗、王小刚聊天。从对话中得知，他们都是附近村里小学的学生，因为今天暴雨来得太过突然，又没等到家长来接，只能冒着雨往家走。
薛郎朗一路上不断叮嘱他们，以后下雨天一定要等家长，千万别自己冒雨赶路，还细心地记下了每个孩子家的具体位置，生怕送错地方。
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到家门口，看着孩子的家长满是感激地迎出来，薛郎朗和王小刚才放心地驾车离开。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钟，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边甚至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等车子驶回都川县时，刚好赶上了饭点，远远就看到王刚站在驾校不远处一家饭馆的门口，朝着他们挥手 —— 晚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