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碎裂的瓷盏和泼洒的参茶在地上蜿蜒，如同韦贵妃此刻濒临崩溃的心绪。她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华丽的狐裘也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李世民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她所有的侥幸。
“臣妾…臣妾真的不知啊陛下！”韦贵妃抬起头，泪眼婆娑，妆容早已花得一塌糊涂，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那贱妇定是…定是胡乱攀咬！臣妾久居深宫，一心侍奉陛下，怎会…怎会与那些腌臜事有牵连？定是有人构陷臣妾！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啊！”
她的声音凄切哀婉，带着无尽的委屈，若是在平日，或许能勾起帝王一丝怜惜。但此刻，李世民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却依旧试图狡辩的脸，心中只有翻腾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
“构陷？”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目光直刺韦贵妃眼底深处，“韦珪，朕今夜，就在龙首原。”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劈散了韦贵妃所有的伪装。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朕亲眼看着秦哲如何擒获西突厥的探子，如何撬开他们的嘴！”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朕亲耳听到那个楼兰贱妇雅丝娜，在蚀骨锥心的剧痛下，招认了关陇赵家、河东卢家，还有…”他猛地加重语气，“还有你韦家！如何为她提供便利，如何助她刺探秦族机密！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朕说不知？还要说构陷？！”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韦贵妃的心上。她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连哭泣都变得断断续续，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她知道，一切都完了。皇帝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铁证如山！任何狡辩都苍白无力，只会更加激怒这头被彻底触犯逆鳞的龙。
李世民看着她彻底崩溃的样子，心中的怒火却并未因此平息，反而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深的疲惫。他站起身，俯视着脚下这个曾经宠爱的妃子，声音带着无尽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唐：“朕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告诉朕，你们韦家，为什么要对秦族出手？他们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还是说，你们韦家，已经迫不及待要替朕‘分忧’，连朕的‘帝友’都想替朕清理门户了？！”
这诛心之问，让韦贵妃浑身一颤。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泪水、脂粉和绝望的扭曲表情，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美眸中，此刻燃烧的却是积压已久、近乎疯狂的嫉妒和怨恨！
“为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不甘，“因为香水！因为那该死的‘未央夜’！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皇后能拥有那独一无二的‘未央夜’？！她长孙氏有的东西，我韦珪凭什么不能有？！”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积压的怨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那个蛮夷！那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秦哲！他算什么东西？！他的东西，凭什么不卖给我？！我让族兄去找他买，他竟敢推三阻四！说什么‘产量有限’、‘专供御用’！都是借口！他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韦家！他眼里只有皇后！只有长孙家！”
韦贵妃越说越激动，涕泪横流，状若疯癫：“一瓶香水！区区一瓶香水！他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韦珪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既然他不肯卖，那就别怪我们用别的手段拿！只要拿到他的方子，拿到他的东西，到时候，要什么没有？皇后有的，我都要有！还要比她更好！让他秦哲跪着求着给我送！”
李世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世家觊觎秦族的暴利、担忧秦族坐大威胁门阀、甚至勾结突厥图谋不轨……千算万算，他唯独没有算到，引发这通敌叛国、搅动风云的巨大漩涡，险些酿成滔天大祸的根源，竟然只是因为——一瓶香水？！
就因为一瓶香水没买到？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后宫妃嫔之间攀比争宠的破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李世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荒唐剧砸懵了头。他怔怔地看着地上歇斯底里的韦贵妃，看着她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庞，看着她为了这可笑至极的理由，不惜勾结外族、刺探机密、将家族乃至整个后宫都拖入险境的愚蠢行径。
“呵…呵呵…”李世民忍不住低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疲惫、自嘲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荒谬感，“香水…竟然是因为一瓶香水…”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头疼欲裂。帝王心术，朝堂博弈，边疆战事，万民生计…他殚精竭虑，日夜忧思，却没想到，自己后宫里的女人，会因为一瓶香水的得失，就差点把天捅个窟窿！
“蠢！蠢不可及！”李世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充满失望，“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破事？！你可知，你韦家参与其中，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族之祸？！你可知，那雅丝娜背后是西突厥？！你可知，今夜若非及时擒获，龙首机密外泄，会带来何等灾祸？！你…你简直…愚不可及！”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之后，是深深的无力。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猛地想起什么，对侍立在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的李君羡道：“李君羡，把东西拿进来！”
李君羡应声而入，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恭敬地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木盒，看也不看，直接将其丢在韦贵妃面前的地上。盒盖被震开，里面赫然躺着十支小巧玲珑、流光溢彩的琉璃瓶！每一支瓶身都贴着不同的素笺，上面是秦哲那独特而略显张狂的字迹标注的香型。其中一支，赫然写着“牡丹天香”——正是秦哲第34章送入宫闱的那十瓶“御香”之一！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秦哲早已送来了十瓶！每一瓶都价值连城！每一瓶都不逊色于皇后的‘未央夜’！只是朕连日操劳，想着过两日再赏赐于你们这些嫔妃，还没来得及分发下去罢了！你…你竟然就为了这还没到你手上的东西，做出这等祸国之事？！你让朕…说什么好？！”
韦贵妃呆呆地看着地上散落的那十瓶流光溢彩的香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代表着无上荣宠和奢华的琉璃瓶，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最尖锐的讽刺。她费尽心机、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早已被皇帝准备好，只差一步就会送到她手上。而这一步之遥，却因为她的嫉妒、狭隘和愚蠢，变成了无法逾越的深渊。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地上的茶渍和脂粉，狼狈不堪。
李世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无尽的厌烦和冰冷。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传旨。”冰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贵妃韦氏，御前失仪，言行无状，禁足甘露殿侧殿，无旨不得出。”
“韦挺，罢去所有差事，闭门思过。韦家一应人等，非奉诏不得入宫。”
“至于你，”李世民在殿门口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有冷漠的声音传来，“好好跪在这里，想想你今夜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雪化了再说吧。”
殿门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只留下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韦贵妃，对着满地狼藉和那十瓶如同嘲讽般的香水，独自品尝着由一瓶香水引发的、万劫不复的苦果。殿外，风雪依旧呼啸，而深宫之内，一个贵妃的时代，已然落幕。李世民心头的阴霾，却因这荒唐的真相，变得更加沉重。
*
龙首原最高的了望塔楼上。
秦哲裹着厚厚的皮裘，手中举着一支单筒望远镜，镜筒对准的，正是长安城宫城的方向。风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晕。
“香水…呵呵，果然还是这玩意儿好使。”他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低声自语。后宫争宠的这点心思，在他那个年代，早已被各种宫斗剧演绎得淋漓尽致。送那十瓶香水入宫，本就是一步闲棋，埋个引子。没想到，这么快就炸响了一颗雷。
他转身，望向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龙首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深宫的闹剧结束了，但他秦族的危机，才刚刚开始。世家、西突厥…这些躲在暗处的豺狼，绝不会因为一个愚蠢贵妃的倒台而停止觊觎。他需要更坚固的盾，更锋利的矛。
“不良人…水泥墙…布防…”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风雪拍打着他的脸庞，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这场漫长而凶险的穿越生存游戏，远未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