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南岸的灾民营地，经过数日谣言的发酵和零星投毒事件带来的持续恐慌，气氛已如一个不断加压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引爆。
这日清晨，发放早餐粥食时，一场精心策划的冲突终于被点燃。
起因是一锅粥里，不知被谁扔进了一只死老鼠。当粥勺舀起那令人作呕的污物时，围观的灾民瞬间炸开了锅！
“看看！看看官老爷给我们吃的是什么？！”一个尖利的声音在人群中嘶喊，那是混在里面的歹徒，“这是把我们当畜生啊！”
“怪不得老是生病！这粥根本就不能吃！”
“他们就是在毒害我们！和那些谣言说的一模一样！”
“那些龙首原的妖粮！还有那打进去的蛊毒！”
愤怒和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人群开始推搡向前，咒骂着，将手中的碗砸向粥棚和维持秩序的兵士。
“反了！反了！”带队校尉又惊又怒，指挥兵士试图弹压，“后退！统统后退！”
然而，情绪失控的灾民如何听得进去？石块、烂泥如同雨点般砸向兵士。兵士们举起盾牌格挡，阵型开始混乱。
混在人群中的歹徒见时机成熟，开始趁机抢夺兵士的武器，并凶狠地攻击落单的兵士。
“啊！”一名年轻兵士的手臂被一根削尖的木棍刺穿，惨叫着倒地。
见血之后，场面彻底失控！更多的歹徒嚎叫着扑上来，试图抢夺更多的兵器。
“列阵！长枪向前！弓手准备！”校尉眼睛都红了，嘶声下令。一旦动用弓弩，事态将再无挽回余地！
千钧一发之际，两声雷霆怒吼几乎同时炸响：
“住手！哪个王八羔子敢动老子的人？！”程咬金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骑着战马直接冲入混乱的人群，手中马鞭呼啸着抽向那几个正在抢夺兵器的歹徒，瞬间抽翻数人！
“全部停手！违令者，杀无赦！”尉迟恭的声音更冷，他率着大队玄甲铁骑轰然而至，冰冷的铁蹄和锋利的马槊瞬间镇住了场面。骑兵们迅速分割人群，将那些明显在煽动和攻击的歹徒隔离出来。
程咬金跳下马，一把揪起那个带队的校尉，劈头盖脸骂道：“你他娘的脑子被驴踢了？谁让你动弓弩的？想把老百姓都杀光吗？！”
校尉委屈道：“卢国公…他们…他们先动的手，还伤了弟兄们…”
“放屁！老子眼睛没瞎！”程咬金指着那些被隔离出来、面露凶光却不似饥民的人，“看看这些杂碎！哪个像是饿了三天的灾民？分明是有人捣鬼！”
尉迟恭冷眼扫过全场，下令：“将所有动手伤人的，全部锁拿！其余人等，立刻退回各自营区！再敢冲击秩序，以谋逆论处！”
在精锐骑兵的威慑和两位大将的强势干预下，营地的骚乱被暂时压制下去。然而，灾民眼中的恐惧、愤怒和不信任，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浓郁。
就在营地冲突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传开的同时，另一股更危险的暗流，在长安城内开始涌动。
那些居住在城里、同样饱受粮价飞涨、流言困扰的底层市民，以及一些对朝廷早有怨言的地痞闲汉，被营地“官军镇压灾民”的消息彻底点燃了。
“听说了吗？城外当兵的杀人了！”
“早就说了朝廷没安好心！现在信了吧？”
“那些粮根本不能吃！皇帝是要把我们全都毒死啊！”
“走！去皇城！找皇帝老儿要个说法！”
不知是谁最先呼喊，成群的人开始从东西两市、从各个坊市涌出，如同汇入江河的溪流，向着皇城方向聚集。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眼中燃烧着绝望和盲目的愤怒。
守城的金吾卫试图阻拦，但人群数量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激动，推搡和冲突不可避免地在皇城前的广场上爆发了。
“放我们进去！我们要见皇帝！”
“凭什么不让我们活！”
“杀了这些狗官！”
石块和杂物飞向承天门守军。守军结阵防御，却不敢轻易动用刀兵，只能被动地承受冲击，阵线不断后退。
混乱中，一些身手矫健、明显受过训练的人混在人群中，开始冲击军阵，试图抢夺武器，甚至试图点燃准备好的火把投向承天门！
承天门守将额头冷汗直冒，声嘶力竭地命令：“顶住！死也要顶住！绝不能让他们冲击宫门！”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宫门突然洞开！
李世民身披明光铠，手持天子剑，在一众精锐禁卫的簇拥下，竟亲自出现在了承天门上！
“陛下！”所有守军和冲在前面的百姓都愣住了。
李世民面色铁青，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些愤怒、惊恐、麻木的面孔，他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广场：
“朕，李世民，就在此处！尔等有何冤屈，有何诉求，朕，听着！”
皇帝的突然出现和他话语中的力量，瞬间让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
人群中，那些试图煽动和制造更大混乱的歹徒见状，心知不妙，开始悄悄后退，想趁乱溜走。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片混乱的承天门外，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距离承天门不远的一处三层酒楼房顶，两个身影如同融入了屋脊的阴影之中。
正是袁天罡和李淳风。
袁天罡（不良帅）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混乱的人群。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单筒望远镜（秦族特制），缓缓移动。
“目标一，灰衣，短打，左额有疤，正在煽动冲击左侧军阵…记录。”
“目标二，褐衣，腰间鼓囊，藏有短刃，正在试图点燃火油罐…记录。”
“目标三，黑衣，步伐沉稳，不像百姓，正在向延寿坊方向撤退…盯紧他。”
李淳风在一旁飞速地在一张特制的厚纸上用炭笔记录着，同时低声道：“帅爷，王元宝家的人也混在里面，那个穿绸衫的胖子，是王家的二管家，他在给那几个挑事的递银子。”
“看到了。”袁天罡声音冰冷，“继续看，大鱼…还没完全浮出水面。”
他的望远镜缓缓移动，忽略那些真正的灾民和百姓，专门锁定那些行为异常、眼神凶狠、互相之间有隐秘交流的人。这些人看似混杂在人群中，实则各有分工，有的煽动，有的提供器械，有的观察，有的则负责在关键时刻制造致命混乱。
突然，袁天罡的镜头停住了。
在广场边缘，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帘掀开一角，一双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承天门上的皇帝和下面的混乱。
袁天罡的瞳孔微微收缩。调整焦距，仔细看向那辆马车。
马车样式普通，但拉车的马匹神骏，蹄铁崭新，车辕的木质和漆色显示其造价不菲。更重要的是，车帘掀开的那一刻，袁天罡看到车内人的一只手，正习惯性地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
而那马车的角落，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木牌，上面似乎刻着一个字…
袁天罡的记忆力极佳，他立刻想起，之前调查延寿坊那片产业时，似乎见过这个标记。
“淳风。”袁天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看广场东南角，那辆青幔马车。能看清车角木牌上的字吗？”
李淳风凝目望去，手指迅速掐算，眼中闪过一丝微光：“距离太远，人眼难辨。但卦象显示…其纹与‘木’、‘易’相关…似是…‘杨’字？”
“杨？”袁天罡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所有线索——延寿坊的部分产业、王元宝的暗中活动、能调动亡命徒和地痞帮派、对朝廷事务和官员行程了如指掌、以及这枚彰显身份的白玉扳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猛地串联起来！
不是“杨”，是“杨”字的另一个读音，也是一个姓氏——**“杨”？
不！
是**“杨”字的另一种写法，或者说，是另一个同音字！
是**“扬”？不对。
是**“阳”？也不对。
袁天罡的大脑飞速运转，将之前所有的信息碎片拼接：能量巨大、朝中有人、与商人勾结、熟悉江湖手段、白玉扳指、马车标记…
一个被忽略的可能性猛地击中了他！
不是“杨”，也不是那些常见的姓氏。
是**“韦”！
那个木牌上的标记，是韦家的家族徽记的一种变体！而韦家…韦贵妃的家族！虽然韦贵妃被禁足，韦挺被罢官，但韦家树大根深，在朝在野的势力盘根错节，从未真正伤筋动骨！他们有动机，也有能力策划这一切！
而车内那人摩挲白玉扳指的习惯…袁天罡猛然想起，百骑司一份陈旧卷宗里提到过，韦家有位极少露面、却实际掌控着家族不少灰色产业的核心人物，似乎就有这个癖好！那人好像叫…韦庆嗣？据说是韦贵妃的远房堂叔，常年称病，深居简出。
“原来是你…韦家！”袁天罡放下望远镜，声音如同寒冰，“好一个‘称病’的韦庆嗣！好一个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韦家！”
李淳风闻言，也是浑身一震：“韦家？！他们竟敢…”
“狗急跳墙，有何不敢？”袁天罡冷笑，“陛下打压世家，整顿吏治，又因韦贵妃之事重惩韦家，断了他们不少财路和权势。他们这是要搅乱长安，给陛下制造麻烦，甚至…想趁机做点什么。”
他目光再次投向那辆马车，只见车帘已经放下，马车正缓缓启动，准备趁乱离开。
“帅爷，要不要拦住他？”李淳风急问。
“不。”袁天罡摇头，目光深邃，“现在抓他，证据不足，打草惊蛇。韦家完全可以推出几个替死鬼，断尾求生。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他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语气斩钉截铁：“通知下去，所有不良人，重点监视韦家所有明暗产业，特别是韦庆嗣可能藏身之处。记录所有与韦家往来密切的官员、商人、江湖人。我要知道韦家这艘破船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明白！”李淳风肃然应命。
袁天罡最后看了一眼承天门。在李世民的亲自喊话和后续赶到的增援部队弹压下，人群已经开始逐渐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
“韦家…”袁天罡喃喃自语，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们了。”
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楼下阴影之中，消失不见。只剩下承天门前渐渐平息的骚动，和一场即将在更深处爆发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