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帝国暗面 (秦汉-三国)
第67章:河关集
凉州的风,粗粝而干燥,卷起地上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刺痛。燧烨一行人在这种迥异于南方的环境中向北而行,脚下的土地坚硬,植被稀疏,放眼望去尽是苍凉的土黄色。偶尔能看到远处废弃的烽燧和坍圮的土墙,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经历的无数战火。
六十里路程,对于燧烨这支队伍而言并不算远,但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他们刻意放慢了速度,直到次日午后,才远远望见了所谓的“河关集”。
那并非想象中有坚固城墙守护的关隘,而是一个依托于一条浑浊河流(推测为黄河支流)与一处地势稍高的土丘建立起来的大型聚落。外围只用夯土和木栅栏草草围了一圈,与其说是防御,不如说是划定边界。聚落内里,土坯房、帐篷、甚至挖掘的窑洞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尘土飞扬。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粪便、皮革、香料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大量人口聚集而产生的浑浊气息。
虽名为“集”,但此地更像是一个鱼龙混杂的避难所与交易点。可以看到穿着破烂皮袄、牵着骆驼的羌人商队,有神色警惕、结伴而行的汉人流民,有袒露着半边臂膀、身上带着狰狞纹身与伤疤的悍勇之徒,也有少数穿着稍显整齐、但眼神同样精明的行商。一些简陋的摊位上摆放着风干的肉食、粗糙的盐块、劣质的布匹,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来自战场、带着血迹和缺口的兵器。
秩序,在这里似乎是一种奢侈品。燧烨他们刚一靠近栅栏入口,就感受到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贪婪与警惕。他们这支队伍的组合太过显眼——气质超然的燧烨,精悍沉默的遗族战士,还有那头神骏非凡、引人注目的白色异兽。
入口处有几个抱着长矛、歪戴着皮帽的守卫,态度散漫,但看到白狰时,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握紧了武器,眼神惊疑不定。
岩岗上前,按照事先商定的说辞,递过去一小块作为“入集费”的碎银,语气平淡:“我家先生游历至此,暂歇脚程。”
守卫头目掂了掂银子,又偷偷瞄了一眼远处静立的白狰和燧烨,咽了口唾沫,没敢多问,挥挥手放行了。在这乱世,带着异兽的“隐士”?虽然古怪,但也不是没见过更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进入河关集,内部的混乱与喧嚣更甚。道路狭窄而泥泞,两侧的土坯房低矮破败。叫卖声、争吵声、牲畜的嘶鸣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带着羌人腔调的苍凉歌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边陲乱世的交响曲。
阿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与他过往的经历截然不同。他看到了骨瘦如柴的孩子在泥地里追逐,看到了蜷缩在墙角、眼神麻木的乞丐,也看到了酒肆里大声喧哗、赌钱斗酒的兵痞和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先生,这里的人……好像都很紧张。”阿弃低声道。他能感觉到,许多人看似在做着自己的事,但眼神深处都藏着一份警惕与戾气。
“朝不保夕,弱肉强食,自然如此。”燧烨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在此地,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们找了一处看起来相对干净些,也足够宽敞(为了容纳白狰)的简陋客栈住下。客栈老板是个精瘦的汉人,看到白狰时同样吓了一跳,但在岩岗又加了一块银子后,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殷勤地安排了一个带小院的后进独院。
安顿下来后,岩岗便带着两名最机灵的遗族战士,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去打探消息。这是他们的专长。
燧烨则留在院中,闭目感知着这片土地的气息。河关集上空,各种混乱的意念交织——求生、贪婪、恐惧、暴戾……如同一锅沸腾的浑水。而在这浑水之下,他依旧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股来自西北方向的、如同背景噪音般存在的阴寒污秽,并且,在这集市内部,似乎也夹杂着几缕更为清晰、更为活跃的“影”之气息,如同隐藏在人群中的毒蛇。
阿弃则被允许在客栈附近转转,熟悉环境,但被告诫不可惹事,不可远离。少年人带着白狰(白狰收敛了大部分气息,看起来只是一头格外神骏的白狼),在集市边缘好奇地观察着。白狰的存在,无形中为他挡去了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
约莫一个时辰后,岩岗等人返回,带回了初步的情报。
“守护者大人,”岩岗在房间内低声汇报,“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这河关集,名义上受一个叫‘马翼’的本地豪强控制,此人是陇西大姓马氏的旁支,与拥兵自重的镇西将军马腾似乎有些远亲关系,但在此地主要靠收拢溃兵、庇护商队抽成立足。昨日我们遇到的那队骑兵,就是马翼的手下。”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凉州,董卓势大,盘踞陇县及西边各郡,但其麾下派系林立,除了他本部的凉州兵,还有并州兵(如吕布部)以及收编的其他部队,彼此间并非铁板一块。马腾、韩遂等人名义上受董卓节制,实则拥兵自重,各有地盘,与董卓关系微妙。此外,还有大小羌人部落,时叛时降。”
“至于‘影’之消息,”岩岗声音压得更低,“明面上打听不到。但有几个值得注意的点:其一,约半月前,董卓麾下大将郭汜率部路过河关集以北百里处,其军过后,当地有几个小村落莫名死寂,无人敢近;其二,集市西北角有一伙人,行为诡异,深居简出,据说与一些‘失踪案’有关,马翼似乎也对其睁只眼闭只眼;其三,有流言称,董太师(董卓)近半年来性情愈发暴虐,且身边时常跟着几个形貌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客卿’。”
燧烨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郭汜部队的异常、集市内的诡异团伙、董卓身边的神秘客卿……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影”在此地的活动。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燧烨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先从集市西北角那伙人入手。既然马翼不管,或许他们本身就是‘影’安置在此地的眼线,或者……是合作者。”
他看向岩岗:“盯住他们,摸清他们的活动规律和底细。不要打草惊蛇。”
“是!”岩岗领命。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阿弃带着怒意的呵斥和白狰低沉的咆哮。
燧烨眉头微皱,起身向外走去。岩岗等人立刻紧随其后。
只见小院门口,阿弃正拦在那里,脸色涨红。他面前站着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为首一人满脸横肉,腰间挎着刀,正嬉皮笑脸地想往院里闯,目光不断瞟向趴在院中的白狰,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小娃娃,闪开!爷们儿就是好奇,想看看这头白狼崽子,识相的就让开,别惹爷不高兴!”那横肉汉子咧嘴笑道,伸手就想推开阿弃。
阿弃虽然愤怒,但记得燧烨的叮嘱,强忍着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死死挡在门前:“这是我们的地方,不欢迎你们!”
“嘿!给脸不要脸!”横肉汉子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
就在这时,燧烨平静的声音从阿弃身后传来:“何事喧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几个汉子的动作不由得一滞。当他们看到走出来的燧烨,以及他身后那几名眼神冰冷、气息沉凝的遗族战士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那横肉汉子眼珠转了转,挤出一丝干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看这白狼稀奇,想结识一下它的主人。既然主人不喜,那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完,悻悻地带着人迅速离开了,但离去前,那贪婪的目光依旧在白狰身上停留了一瞬。
“先生,他们……”阿弃气愤难平。
“无妨,宵小之辈而已。”燧烨淡淡道,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几人消失的方向,“看来,在这河关集,想低调也难了。也好,省得我们费心去找,麻烦自会送上门来。”
他转身回屋,语气不容置疑:“按原计划,先解决西北角那伙人。至于这些苍蝇,若再敢来,拍死便是。”
河关集的水,比想象中更深。而他们的到来,无疑已经在这潭浑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