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计划在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那处通往太液池的九曲回廊,西侧一段据说因前几日的风雨,有几处檐角瓦片和木质结构出现了“松动”,工部派了工匠进行“紧急检修”。这理由合情合理,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负责此事的工头,便是那老嬷嬷的远房侄子,名叫李三。他得了姑母的密令和重金,知道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做得格外小心。他早已摸清了江弄影的习惯——每日午后,若天气晴好,她多半会沿着这条回廊散步到太液池边喂鱼。
今日,便是动手之时。
李三指挥着几个不知内情的工匠在回廊东侧敲敲打打,制造出忙碌的假象。而他本人,则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西侧一段早已被动了手脚的廊檐下。他计算好时间,只等那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身影出现,走到特定位置,他便拉动那根隐藏在腐朽木料中的细索,让上方一块被做了手脚、重达数十斤的装饰性木雕横梁“恰好”坠落。
一切看起来,都将是一场无可指责的“意外”。
这日午后,秋阳暖融,江弄影在院子里待得有些闷,便想着去太液池边散散步,喂喂锦鲤。她只带了贴身宫女圆圆,两人沿着宫道悠闲地走着。
行至那九曲回廊时,江弄影看到前两日见过的那些工匠仍在忙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她并未多想,提着裙摆踏上了回廊。
阳光透过廊柱的间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弄影边走边欣赏着廊外开始泛黄的秋叶,心情颇为放松。
与此同时,容璟正从另一条宫道走来,他刚与几位官员商议完政务,准备出宫。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围,当看到江弄影主仆二人走上那条正在“修缮”的回廊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早已通过自己的渠道,隐约察觉到沈家似乎在对江弄影暗中做些什么。具体细节他不甚清楚,但沈夫人近期的频繁入宫和一些隐秘的动作,让他心生警惕。他本不欲插手,沈家与太子之间的博弈,他乐见其成,甚至可以在其中牟利。江弄影的生死,于他而言,本是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甚至她的消失,可能更有利于他后续某些计划的展开。
然而,当看到那个穿着湖蓝色衣裙、身影单薄、正毫无防备地走向潜在危险的身影时,一种莫名的、不受控制的情绪,还是牵动了他的心神。
他想起她与自己谈论博弈策略时那双发亮的眼睛,想起她毫无心机分享那些“奇闻异事”时的鲜活模样,想起她醉酒后那副懵懂又可怜的样子……
**麻烦。**
容璟在心中低斥一声,眉头微蹙。他清楚地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视而不见,转身离开。但脚步却像生了根,无法移动。
就在江弄影走到回廊中段,一处檐角下方时,廊上正在“作业”的一名工匠,眼神隐秘地与下方的工头交换了一个信号。那工头微微颔首。
容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名工匠脚下,一块看似因年久失修而松动的檐瓦,正被极其巧妙地、以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拨动了一下!那瓦片晃了晃,眼看就要带着碎屑和巨大的力道向下坠落!其目标,赫然正是下方毫无所觉的江弄影!
计算精准,时机刁钻!若被砸中,非死即残!
电光火石之间,容璟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不能直接呼喊,那会暴露自己,也会打草惊蛇。他手腕一翻,一枚用于防身的、边缘打磨得极其锋锐的银质扳指已悄然扣在指间!
就在那瓦片即将脱离檐角的刹那——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容璟指尖微弹,那枚银扳指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名动手脚工匠支撑身体重心的脚手架榫卯连接处!
“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啊呀!”那工匠脚下的脚手架猛地一歪,他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惊呼着向下栽倒!他手中原本用来拨动瓦片的工具也脱手飞出,撞在旁边的廊柱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瓦片坠落的轨迹,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小心!”
“怎么回事?!”
江弄影被头顶的惊呼和响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工匠正手忙脚乱地从歪斜的脚手架上爬下来,场面一片混乱。那块原本要坠落的瓦片,因为工匠的失衡和工具的撞击,只是松动了一下,并未完全掉落。
“良娣小心!”圆圆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护在江弄影身前。
工头和其他工匠也慌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那个摔下来的工匠,连连请罪:“惊扰良娣了!是这架子不结实,小的们失职!万望良娣恕罪!”
江弄影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只当是一场施工意外,摆摆手道:“无妨,人没事就好。以后检修务必当心些。”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而站在不远处宫道阴影下的容璟,早已在扳指弹出的瞬间,便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姿态,仿佛只是路过驻足观看。他看着江弄影那副懵懂不知、还反过来安慰工匠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庆幸,还有一丝对自己方才那不受控制行为的……懊恼。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宫道的尽头。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银扳指,早已深深嵌入木结构的缝隙中,无人察觉。
——
计划失败的消息,很快通过隐秘渠道传到了沈夫人耳中。
“废物!”沈府内,沈夫人气得摔碎了一个茶杯,脸色铁青。她精心策划的“意外”,竟然因为脚手架“意外”断裂这种低级的失误而功亏一篑!这简直荒谬!
她怀疑过是否走漏了风声,或是被人暗中破坏,但传回的消息坚称就是一起普通的施工事故,工匠自己也摔得不轻。她纵然恼怒,却也查无实据,只能暂时按捺下来,另寻时机。
**江弄影,这次算你命大!**
**但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你!**
沈夫人咬牙切齿,眼中寒光更盛。
而东宫内,江弄影对这一切暗潮汹涌依旧浑然不觉。她只当那是一场虚惊,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她不知道,那个她视为“聊得来的朋友”甚至可能带着些许危险的容璟,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缘由,悄然拨动了命运的齿轮,让她得以继续活在这秋日的阳光之下。
容璟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闭目养神。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弹出扳指时的细微触感。
**江弄影……**
**你果然,是最大的变数。**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这不该有的悸动与插手,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