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殿下——!”,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江弄影的心上。她看着傅沉舟倒在血泊中那刺目的红,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冻结。
“殿下!快!传太医!!”内侍尖锐慌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宫人们乱作一团,有人冲上去搀扶,有人飞奔着去请太医,脚步声、惊呼声、器皿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嘈杂。
可这一切声音,在江弄影耳中都模糊了,放慢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不断洇开的、刺目的猩红,和傅沉舟了无生机、苍白如纸的脸。
签文……真的应验了。
破庙里的誓言犹在耳边,他身体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肌肤上,可他此刻却躺在地上,生死未卜。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不肯死心,因为她贪恋那片刻的温暖,因为她回应了他的誓言和亲吻,所以上天降下了更严厉的惩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让她无法呼吸。她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扶着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留下几道苍白的划痕。
太医很快赶到,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傅沉舟抬回寝殿。江弄影想跟上去,却被侍卫客气而坚决地拦在了外面。
“侧妃娘娘,殿下需要静养,请您先回椒房殿。”
静养?她看着他被抬进去的方向,殿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隔绝了她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她与他之间最后一点联系。她像个被遗弃的孤魂,怔怔地站在冰冷的夜色里,任由寒风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因为心已经冻成了冰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椒房殿的。殿内空荡冷寂,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龙涎香气,可此刻闻起来,却只剩下绝望的味道。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双眼红肿的脸。唇上被他吻过、甚至磕破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的力度,身体深处还烙印着不久前那场疯狂缠绵的触感……这一切,都变成了讽刺的利刃,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
“是我害了他……是我……”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如果……如果我一直把他推开,如果他一直和‘凤命’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思绪。
对,一定是这样!
破庙里的结合,是彻底违背了“天命”!所以上天震怒,降下了更直接的惩罚!她不能再心存侥幸了,不能再贪恋那一点点温暖了。她必须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牵连,必须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回到太子妃沈芷幽的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在她被恐惧和绝望充斥的脑海里迅速成型。这个计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狠,都要彻底,因为它将斩断的,不仅仅是情丝,更是她在他心中最后的一点位置。
她要用最残酷的方式,逼他恨她,厌弃她,从而……彻底走向能护佑他的“凤命”。
———
傅沉舟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对江弄影而言,如同在地狱中煎熬。每一次有宫人经过殿外,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生怕听到的是最坏的结果。
同时,她也在暗中布置着那个“背叛”的计划。她需要一个人选,一个能让傅沉舟深信不疑的“奸夫”。容璟,那个一直对她表现出兴趣,又与傅沉舟隐隐不对付的异姓王世子,无疑是最佳人选。她开始小心翼翼地传递出一些模糊的信号,利用一次宫中偶遇的机会,故作忧愁地与容璟搭话,言语间流露出对太子病情和东宫前途的“担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寻求依靠的脆弱。
容璟是何等精明之人,虽觉意外,但美色当前,又是太子侧妃主动示好,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言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暧昧与试探。
这一切,都被江弄影刻意安排的眼线,“恰到好处”地传递了出去。
第四日清晨,消息传来,太子病情虽暂时得到稳定但仍未清醒,意识模糊。
江弄影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许,但随即又提到了更高处。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换上一身素净却难掩憔悴的衣裙,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是一种濒死般的沉寂和冷硬。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拂去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朝着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乾元殿方向,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却又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决然。
———
乾元殿,灯火通明。听完江弄影的请求,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解除婚约?”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意,“江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太子方才为你呕血昏迷,你竟在此刻提出此等荒谬之请!”
江弄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背脊挺得笔直,头却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回陛下,臣妾深知罪孽深重。殿下此番呕血,皆因臣妾之故。臣妾命格卑贱,福薄运蹇,实乃不祥之人,留在殿下身边,只会不断损耗殿下福泽与安康。臣妾不忍再见殿下因臣妾而受丝毫损伤,恳请陛下恩准,解除婚约,放臣妾出宫。如此,或可让殿下静心养病,回归正轨。”
她说得条理清晰,字字句句都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贬低至尘埃,仿佛真心实意地为傅沉舟着想。
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下方跪着的女子。他自然不信她这番“深明大义”的鬼话。白日里她还“热心”撮合太子与太子妃,夜里太子就因她呕血昏迷,此刻她又来请求解除婚约……这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回归正轨?”皇帝冷哼一声,“你所指的正轨,是何意?”
江弄影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必须坐实自己的“不忠”与“背叛”,才能让傅沉舟彻底死心,也让皇帝认为,将她这个“祸害”清除出东宫,是对太子最好的保护。
“臣妾……”她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了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低声道,“臣妾心中……另有所属。此前种种,不过是虚与委蛇。如今见殿下因臣妾至此,臣妾实在……良心难安。唯有离开,方能解脱,亦能让殿下……看清身边真正值得珍惜之人。”
“另有所属?”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是谁?!”
江弄影伏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说出了那个她精心挑选,既能激怒皇帝和傅沉舟,又能让对方愿意配合她演这出戏的名字:
“是……容璟,容世子。”
殿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江弄影,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一个江弄影!好一个另有所属!太子真是瞎了眼!”
他盛怒之下,几乎就要立刻下旨将她拖出去处置了。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太子刚刚呕血昏迷,此时再严惩江弄影,只怕会更加刺激太子病情。而且,若她所言属实,她与容璟有私,那将她赶出东宫,倒也名正言顺……
“滚!”皇帝最终疲惫又厌恶地挥挥手,“此事,待太子醒后,自有决断!在这之前,你给我安分待在椒房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这相当于变相的软禁。
江弄影叩首:“臣妾……谢陛下恩典。”
她站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一步步退出了皇帝的寝宫。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衣襟上,迅速洇开,消失不见。
计划,才刚刚开始。
她知道,这番话很快就会传到即将苏醒的傅沉舟耳中。这,是她“背叛”的第一步——主动请辞,坐实自己“不祥祸水”之名。
果然,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