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柄被水磨亮的弯刀，悬在七星山脊背之上。雾气尚未被晨光割开，湿冷的寒气顺着车窗缝隙钻入，贴在皮肤上，像一层无形的冰膜。
越野车碾过落叶，发出细碎而急促的“沙沙”声，仿佛整片山林都在低声催促。陆廷渊单手控方向盘，另一只手垂在档把旁，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副驾驶上，苏念星指尖紧扣窗沿，指背的青筋与玻璃上的雾气纠缠成一片。窗外倒退的林木，像一帧帧被拉长的黑白胶片，快速倒带，却映不出她眼底的波澜。
“还有十分钟。”陆廷渊侧眸，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山里的幽灵，“顾明远被逼到绝境，狗急跳墙，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别冲动。”
苏念星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脖颈间的七星玉璧被体温捂得发烫，玉面内部的七星纹却幽幽亮起，像七粒被囚禁的星子，随时欲破壁而出。她摩挲着玉璧，仿佛摩挲一张尚未翻开的底牌——翻开了，就是生死。
昨晚的电话仍钉在耳膜里——顾明远的嗓音被电流撕得支离破碎，却带着黏腻的狠毒：“只准你们两个来，多一个，我让温博远人头落地。”随后是“嘟——”的忙音，像绞索骤然收紧的声响。
车轮戛然而止。山脚空地杂草倒伏，像被巨兽反复碾压。洞口隐在灌木后，黑得纯粹，像一枚被岁月掏空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来者。两侧眼线伏在暗处，呼吸声粗粝，带着嗜血的焦躁。
陆廷渊熄火，拔钥匙，动作一气呵成。他推门下车，风衣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那柄黝黑冰冷的战术匕首。苏念星随之落地，靴跟踏碎一片枯叶，脆响在寂静里炸开，像敲给敌人的第一声战鼓。
“跟紧。”陆廷渊偏头，声音沉而短。他迈步，灌木荆棘勾住衣角，被他抬手一扯，连根断裂，发出细微却残酷的“嗤啦”声。眼线围上来，尚未开口，已被他抬手亮出的七星玉璧残影逼得后退半步——玉璧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电，像无声耳光。
“让他们进来。”顾明远的声音从溶洞深处飘出，被岩壁反复折射，变得幽长而阴冷，像蛇信舔过耳廓。
巨石随后轰然落下，封死退路。黑暗瞬间合拢，只剩火把在远处摇曳，火光被湿雾撕扯，忽明忽暗，像垂死挣扎的萤火。空气里混着血腥味、霉味与火油味，每吸一口，都像吞进一把锈钉。
通道愈发宽阔，钟乳石倒悬，滴水声“嗒——嗒——”，像倒计时的秒针。再转一弯，视野骤开——
一座青黑祭坛盘踞空地，石面布满岁月啃噬的沟壑，中央凹槽空空，却似张大的兽口，等待最后一枚獠牙。温博远被绑于石柱，头垂至胸口，血迹沿脖颈蜿蜒，像一条被钉住的涸鱼。听见脚步声，他艰难抬头，干裂的唇瓣蠕动，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只吐出含糊的“走……”字。
顾明远立于阶上，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只剩眼底血丝织成赤网。青铜匕首贴住温博远颈动脉，只需轻轻一松，生命便会决堤。他咧嘴，笑得嘴角几乎裂至耳根——
“玉璧带来了吗？”声音轻飘，却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苏念星上前一步，陆廷渊抬臂将她半挡身后。两人无需对视，呼吸已自动调成同一频率。
“先放人。”陆廷渊开口，嗓音像寒铁滑过砾石，“玉璧在这儿，跑不了。”
顾明远挑眉，匕首下压，血珠立刻渗出，像一粒猩红玛瑙滚落，“现在，轮不到你们讲条件。”
空气瞬间绷紧，只剩火把噼啪作响。苏念星指尖在玉璧背面悄悄摩挲——那里有一道新近裂出的细纹，是昨夜她咬破指尖滴血所致。此刻，细纹里渗入的血色与玉璧内部的七星纹悄然重合，像一把钥匙，对准了某个未知的锁孔。
“玉璧给你。”她忽然抬手，作势欲抛，却在顾明远瞳孔骤缩的刹那，五指猛地收拢——
轰！
陆廷渊同时暴起，一脚踹向身旁钟乳石！数吨重的石笋轰然断裂，带着雷霆之势砸向人群。惨叫、骨裂、尘土，在同一秒炸开。顾明远下意识挥臂挡石，匕首稍离温博远颈侧——
就是现在！
苏念星身形如电，掠过混乱人潮，靴尖点过石面，竟发出轻若狸猫的“哒哒”声。她左肩伤口因剧烈动作迸裂，血雾在身后绽开，她却浑然不觉，眼里只剩石柱上那道佝偻身影。
“拦下她！”顾明远嘶吼，声音被尘土撕得粉碎。
三名手下同时扑来，刀锋织成死亡扇面。苏念星不躲不闪，在刀口即将合拢的缝隙里，忽然矮身滑铲——身体几乎贴地掠过，靴跟狠狠踢中一人踝骨，清晰骨裂声里，她借反弹之力腾空，肘击另一人喉结，顺势夺下对方钢管，反手一掷，第三人握刀手腕瞬间扭曲成诡异角度。
十米距离，她只用了七秒。第七秒末，她已扑至石柱，袖口滑出薄刃，割断温博远腕间粗绳。老人失去支撑，整个人向前栽倒，她单膝跪地，以肩为垫，承受了全部重量——
“温叔，得罪了。”她低语，声音哽咽，却带着笑。
另一端，陆廷渊已陷入重围。开山刀划破空气，带着呼啸劈向他头顶。他侧身，刀锋擦着鼻尖落下，斩断几缕发丝。与此同时，他右拳如炮，轰在壮汉胸骨，对方胸腔肉眼可见地塌陷一块，却竟不退反进，嘶吼着再次举刀——
陆廷渊眼底闪过冷光，左臂陡然探出，以脱臼为代价，硬生生扭住对方握刀手腕，反向一折！骨裂声里，开山刀已落入他手。他反手一刀，刀背敲碎另一人膝盖，动作连贯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死亡之舞。
血腥味愈发浓烈，火光在刀锋上跳动，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顾明远！”他抬眼，声音穿透混战，直达祭坛，“下一个，轮到你了！”
顾明远看着祭坛下节节败退的手下，眼底血丝终于连成一片赤海。他忽然狂笑，笑声在穹顶撞出层层回声，像无数夜枭同时振翅——
“想救他？——那就一起陪葬！”
他猛地掏出一枚黑色瓷瓶，掷向地面！瓷片四溅，黑色粉末遇风即燃，瞬间爆出滚滚浓烟，带着刺鼻的甜腥，像一万条毒蛇同时吐信。
视线被撕裂，呼吸被灼烧。陆廷渊第一时间捂住口鼻，循着记忆冲向祭坛，却撞翻数人，耳畔只剩咳嗽与惨叫——
“念星！”他嘶喊，声音被浓烟撕得支离破碎。
“我在这儿！”苏念星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却坚定如锚。下一秒，一只染血的手穿过浓烟，抓住他手腕——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玉璧被夹在中间，滚烫得像烙铁。两人无需更多言语，同时矮身，将昏迷的温博远架起，一步步朝浓烟边缘挪去。
身后，顾明远的狂笑仍在继续，却渐渐被某种痛苦的嘶吼取代——黑色粉末似乎反噬了他自己，笑声变成抓挠喉咙的咯咯声，像被无形之手扼住脖颈。
“……下次……七星玉璧……终是我的……”
声音被坍塌的岩壁吞没。溶洞开始剧烈震动，巨石如雨坠落，砸起一片末日般的轰鸣。
浓烟中，陆廷渊与苏念星背对崩塌，一步一踉跄，却一步不退。温博远被夹在中间，血与汗浸透三人衣襟，却在某一瞬，同时抬头——
前方，裂缝透进一缕灰白天光，像利剑劈开黑夜。
“出口。”苏念星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带着笑。
陆廷渊侧眸，看她一眼，眼底映着那缕天光，也映着她染血却明亮的脸——
“跑！”
三人同时发力，朝那线生机狂奔。身后，整座溶洞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像巨兽阖上颌齿，欲将一切吞没。
而在崩塌最深处，顾明远的身影被巨石与浓烟吞没，只剩一只手臂仍探向虚空，五指扭曲成爪——
像要抓住那枚永远得不到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