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叶,只有少量阳光斑驳地洒在空地上那间简陋的木屋外。
詹姆斯走出了他的房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而清新的空气,然后用力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骨骼仿佛在抗议前一天的疲惫,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尽量适应着光线。
就在这时,一股混合着焦香和肉香的独特气味钻入他的鼻孔,勾得他空瘪的胃袋一阵痉挛。他循着香味望去,只见苟兽医正蹲在火坑边,专心致志地翻烤着支架上的半只野兔,兔肉被烤得滋滋作响,金黄色的油滴不时落入火中,激起一缕缕青烟和更浓郁的香气。
苟兽医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用他那特有的、带着浓重的川音嚷道:“龟儿子,睡醒了啊?太阳都晒屁股喽!快来快来!这是给你留的午餐,老子们就吃过了!”
这粗声粗气的话语,在此刻的詹姆斯听来,却比任何优雅的问候都更令人心安。他想起昨天汤普森中校那冰冷、怀疑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再对比眼前这份粗粝却实实在在的关怀,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强烈的暖流。这两个被他所在部队视为“非正规军”的中国军人,在危难时刻展现出的情义,远胜过来“营救”他的那些傲慢的同袍。
“谢谢苟大叔!先等等,我要去洗漱一下,马上就来!”詹姆斯用他还算流利的中文回应道,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轻松。
“就你龟儿子名堂多!”苟兽医笑骂了一句,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烤肉。
詹姆斯转身回到屋里,从自己那个几乎空了的行军背包旁,珍重地取出了几天前袭击平托据点缴获的战利品——一支还算干净的日军制式牙刷,一个磕碰得有点变形的军用水杯,一条看起来有些旧但洗得发白的毛巾,甚至还有半管日本兵没用完的牙膏。这些东西在和平时期微不足道,但在这片原始丛林里,却成了维持基本体面和“文明”习惯的奢侈品。
詹姆斯拿着这些东西走到不远处的溪流边,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刺骨。他蹲下身,先用双手掬起水泼在脸上,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然后才认真地挤上那带着奇怪薄荷味的牙膏,开始刷牙。
苟兽医远远看着,觉得既好笑又难以理解,忍不住提高嗓门调侃道:“哎,我说龟儿子,你们美国佬每天起床都这么麻烦的吗?刷得满嘴冒白泡!这要是打起仗来,鬼子冲到你跟前了,你还有时间慢悠悠地洗脸、刷牙?”
詹姆斯嘴里满是泡沫,扭过头对着苟兽医的方向“唔唔唔唔唔……”地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音节,同时手还在不停地刷着牙。
苟兽医被他那样子逗乐了,但更是一头雾水,笑骂道:“你唔唔唔唔的,鬼晓得你说了啥子嘛!跟含个热萝卜似的!”
詹姆斯刷好牙、漱了口,哗啦啦几下吐掉嘴里的水,又捧起水洗掉脸上的泡沫,这才擦着嘴走回来,笑着解释道:“我是说,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都会这么做的!这是我们美军内务条例的基本要求,保持个人卫生,能减少疾病。”
苟兽医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继续翻动着兔肉:“真麻烦!有个睡的不就得了吗?哪来那么多讲究?又是牙刷又是毛巾的,搞得个个都像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娘们似的!打起仗来,活下来才是硬道理,身上脏点、臭点算个逑!”
詹姆斯把洗漱用具放回屋里,走到火坑边坐下,脸上带着宽容的笑意,道:“苟大叔,你不懂,这不仅仅是为了卫生,这也是一种……嗯……一种生活质量和纪律的体现。它能提醒我们,我们是谁,我们为何而战,要不然我们和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詹姆斯心底里觉得,在詹有为和苟兽医这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老兵面前谈“为何而战”有点苍白,但对他们美国大兵来说,即便战场再艰苦,该有的生活质量还是不能少。
“生活质量?龟儿子屁事真多!”苟兽医嘟囔着,但脸上并无怒意。他看詹姆斯坐定了,便用一根削尖的树枝麻利地插起那半只烤得外焦里嫩、香气扑鼻的野兔,递了过去,“给!饿坏了吧?赶紧趁热吃!”
詹姆斯感激地接过来,也顾不得烫,吹了吹气,便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兔肉烤得恰到好处,外层酥脆,内里鲜嫩多汁,虽然只用了简单的盐调味,但在饥肠辘辘的他看来,简直是无上的美味。“嗯!好香!太棒了,苟大叔!”他由衷地赞叹道。
“那肯定香噻!”苟兽医颇有些得意,“多亏了上次摸鬼子据点搞到的那半包盐巴,不然也是淡逑寡味的。”
詹姆斯埋头啃了几口,肚子里有了点底,这才放缓速度。他环顾四周,发现异常安静,除了他和苟兽医,再无旁人。他咽下嘴里的肉,好奇地问道:“哎,苟大叔,詹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 对于那位沉默寡言却能力超群的詹有为,詹姆斯内心依旧充满了敬佩和依赖。
苟兽医往火坑里添了根小树枝,说道:“哦,他啊,天刚蒙蒙亮,就把这兔子弄回来丢给我了,说是要去周边转转,打探一下敌情,看看鬼子有没有跟过来,现在也不知道他具体摸到哪个山卡卡头去了。”
詹姆斯闻言,心中肃然起敬。他回想起与詹有为并肩作战的经历,每一次干净利落的伏击、每一次精准的转移、每一次都能在日军合围前跳出包围圈,原来背后都是詹有为这种近乎本能的情报收集和战场嗅觉在支撑。他不仅仅是勇猛,更多的是这份谨慎和智慧,这才是他们能在敌后存活至今的关键。相比之下,汤普森中校那种一味依赖提前制定好的作战计划和不会变通且盲目自信的方式,显得多么可笑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