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临的身影如同融入虚空的幻影般消散,那笼罩天地的恐怖威压与刺骨寒意也随之潮水般退去。阳光重新洒下温暖,冻结的湖面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冰层迅速消融,露出荡漾的碧波。空气中凝固的冰晶化作湿润的水汽,微风再次开始流动,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然而,演武坪上那死一般的寂静,却并未立刻被打破。
所有人,从宗主云隐道人到最普通的杂役弟子,都如同刚从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中惊醒,僵立在原地,脸上残留着惊骇、茫然与难以置信。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那令人神魂战栗的冰冷威严,以及那句如同天道律令般刻入灵魂的宣告——
“本尊的人,不劳外人费心。”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火山喷发前兆般的骚动。
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但无数道目光在空中交错,充满了震惊、后怕、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汇聚成一片低沉的嗡嗡声。
“看……看到了吗?那……那位就是……”
“太可怕了!我刚才以为自己死定了!”
“秦少主的凤翎佩……就那么……没了?”
“本尊的人……我的天,星澜师叔祖她……”
“以后谁还敢对师叔祖有半点心思?那不是找死吗?!”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场地中央,那个依旧僵立着、仿佛化作一尊灰败石雕的身影——秦昊。
他维持着托举的姿势,手掌微微颤抖,指缝间那些金色的粉末早已飘散殆尽,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掌心,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耻辱。他脸上的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经自信飞扬、隐含倾慕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了一片破碎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天赋,不是输在修为,甚至不是输在家世。
而是输在……他根本连作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眼,没有与他说一句话,仅仅是一个眼神,一股气势,一句宣告,便将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企图、所有的念想,都碾碎成了齑粉,比那枚凤翎佩更加彻底。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艰难地、几乎是机械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空洞地扫过星澜方才站立、如今已空无一人的位置,又扫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讽、或敬畏的目光,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后猛地转身,在一众秦家随从惊慌失措的簇拥下,如同逃离炼狱般,头也不回地、狼狈不堪地迅速离开了演武坪,甚至没有向云隐道人告辞。
他的离去,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让现场的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震撼,却愈发深沉。
高台之上,云隐道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身旁的清虚子、凌锋等人交换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眼神。有庆幸(幸好师祖出手有分寸,未伤及无辜),有震撼(师祖对星澜的维护竟到了如此不容置疑的地步),也有一丝隐忧(经此一事,星澜师叔与外界,怕是彻底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天堑)。
陆明轩默默收回望向秦昊离去方向的目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但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平和。他上前一步,对云隐道人低声道:“师尊,此处……”
云隐道人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交流会……到此为止吧。明轩,你负责善后,安抚众弟子。”
“是。”陆明轩躬身领命,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而与此同时,星澜正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回了云缈峰。
一路上,她只觉得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凤临最后那八个字,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砸得她头晕目眩,心神摇曳。
“本尊的人……”
“不劳外人费心……”
他……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穿过那层混沌色的禁制,熟悉而温润(至少比外面温暖)的灵气包裹而来,却丝毫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靠在冰冷的殿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碧潭依旧,老松依旧,云海依旧翻涌。
可星澜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她缓缓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臂弯之中。
羞窘吗?
是的。当众被那样宣告“所有权”,仿佛她是一件物品,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委屈吗?
好像……也有一点。他那样霸道,不问她的意愿,就直接掐断了所有可能,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
但是……
除了羞窘和委屈,还有一种更加汹涌、更加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底疯狂滋生、蔓延。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一种被强大力量牢牢守护、不容任何人染指的安全感,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欣喜。
他是在乎她的。
不是师徒意义上的在乎,而是……一种更加独占的、更加排他的在乎。
这个认知,如同一点星火,落入了她早已不再平静的心湖,瞬间燃起了燎原之势。
她想起了迷踪古道的初遇,想起了那份血色婚书,想起了他偶尔流露的无奈纵容,想起了云缈峰持续的低温,想起了那瓶极品的疗伤丹药,想起了指间这枚与他如此相似的戒指……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本尊的人”这四个字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索。
原来,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划定着界限,宣示着主权。
只是她太过迟钝,直到今日,直到他以这种震撼天地的方式,将一切挑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
“笨蛋……我真是个笨蛋……”她把头埋得更深了,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懊恼,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
她开始认真地、不再是逃避地思考她与凤临之间的关系。
师徒?是的,他是她敬畏的师尊,教导她修行,为她铺平道路。
道侣?那份婚书是真,神魂烙印也是真。
那……除此之外呢?
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是强者对弱者的庇护?是对所有物的占有?还是……也有那么一丝,如同她此刻心中这般,混乱而陌生的情愫?
而她对他呢?
是感激?是依赖?是敬畏?还是……在经历了今日这石破天惊的宣告之后,悄然变质成了别的什么?
星澜发现,她无法给出清晰的答案。心乱如麻,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理不出头绪。
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
从今往后,在这天衍宗,不,或许是在这整个东域,都不会再有人,敢像秦昊那样,对她流露出丝毫超越同门之谊的企图了。
那道无形的屏障,已然由凤临亲手立起,坚不可摧。
她抬起头,望向凤临静室的方向,那里混沌色的禁制光华依旧平静地流转着,隔绝内外,也隔绝了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此刻……在里面做什么?
是否也如同她一般,心绪难平?
还是……根本未曾将方才那震慑全场的一幕放在心上?
星澜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她和他之间,那层朦胧的、未曾捅破的窗户纸,被他自己,以最霸道、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她现在,需要时间去消化,去适应,去思考……这道口子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云缈峰上,云雾依旧缭绕,却仿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而紧张的气息。星澜坐在殿门前,抱着双膝,望着那永恒的云海,第一次,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心中那份理还乱、剪不断的情愫,陷入了长久的怔忡与回味之中。
而这场由一枚玉佩引发的风波,其真正的余波,才刚刚开始在天衍宗,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间,悄然扩散。所有人都意识到,那位名为星澜的少女,她的身上,已经打上了独一无二的、属于那位至高存在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