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带来的短暂主动权,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这片空间固有的、令人窒息的循环法则所吞没。林野刚刚检查完一处墙角,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关于挂坠的线索,眼前的景象便再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模糊、扭曲,然后——
光线重置,灰尘在光柱中重新开始舞动。
那个穿着熟悉衣服、带着无忧无虑笑声的矮小身影,再一次,分秒不差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冲向那条通往三楼的楼梯。欢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敲击着林野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又一次。
林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看着那个背影,那个在接下来几十秒内就将遭遇不幸的小夏,一股混合着无力、焦灼和深沉痛楚的洪流,几乎要冲垮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他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她爬上窗台,伸手,然后……
“不要看!”小夏的声音透过锚点传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阿野,闭上眼睛!或者,将你的目光移开!专注于你的呼吸,专注于我的声音!”
林野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行切断了那令他肝肠寸断的视觉信息输入。他剧烈地喘息着,并非因为疲惫,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挣扎。他知道小夏是对的,沉溺于观看这重复的悲剧,只会不断喂养他的心魔,消耗他的意志。
但不去看,并不意味着感受不到。
那欢快的脚步声仿佛直接踩在他的心尖上。
那空气中残留的、属于童年小夏的微弱气息,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穿着他的感知。
最重要的是那份预知带来的、沉甸甸的、无法改变的绝望感。明知悲剧即将发生,却只能像一个被捆缚在座位上的观众,眼睁睁(哪怕闭着眼)等待着幕布按照既定的剧本落下。
无力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他,渗透进他意识的每一个缝隙,试图将他凝固在这永恒的瞬间。它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它拖拽着他的精神,要将他拉入自责与悔恨的深渊。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明明知道无法改变什么。这种徒劳的重复,除了加深痛苦,还有什么意义?
“阿野!”小夏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明显的警示,“你在被‘无力感’同化!它在试图让你放弃!回想你进入这里的目的!你不是来改变过去的,你是来理解它,然后超越它!”
理解……超越……
这两个词如同微弱的火星,在几乎要被绝望冰封的心田中闪烁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主动申请进入这里的决意。不是为了沉溺于痛苦,而是为了打破囚禁了自己十几年的牢笼。这个循环,这个无力感,本身就是牢笼最坚固的墙壁!
他猛地重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去看那个跑远的身影,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这片空间本身,投向了那些扭曲的涂鸦,那些蠕动的阴影,那些充满了恶意的低语。
他看到,随着循环的进行,这些心魔的显化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和“兴奋”。它们在汲取他的痛苦作为养料!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意识。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迫观看悲剧的观众。他开始以一种更加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分析性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循环本身。
他发现,每一次循环开始前,空间都会有一次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仿佛整个场景被重置回某个初始存档点。而在小夏的身影消失在上层楼梯后,那种弥漫在空间中的恶意和低语会达到一个峰值,仿佛心魔在享受着这份固定的“贡品”。
这个循环,并非不可打破的绝对法则。它有自己的节奏,有自己的弱点——它依赖于他的痛苦反应来维持自身的稳定和强大。
就在这时,循环再次重置。
光影扭曲,场景刷新。
但这一次,林野没有停留在原地。在小夏的身影出现的瞬间,他强忍着冲上去的冲动和内心翻涌的痛苦,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楼梯的方向,开始更加快速、更加仔细地检查之前未来得及查看的另一侧墙壁和地面。
他在与循环抢时间!在悲剧发生的这短短几十秒内,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寻找心魔构筑这个牢笼的“基石”!
他的行动,似乎激怒了这片空间。墙上的涂鸦人脸发出了尖锐的、无声的嘶啸;脚下的阴影触手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如同黑色的藤蔓般缠绕上他的脚踝,传来刺骨的寒意和强大的阻滞力;空气中的低语汇聚成了清晰的、恶毒的诅咒:
“逃避改变不了任何事!”
“你永远都是那个无能的旁观者!”
“看着她去死!这是你的命运!”
精神压力骤增,如同实质的重锤敲击着他的意识。
林野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意识层面的)浸湿了他的“额头”。他几乎寸步难行,每移动一分,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量去对抗那些阴影触手的纠缠和诅咒的侵蚀。
但他没有停下。
他知道,被动承受循环,只会让心魔越来越强。只有主动出击,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探索,也是在向这片绝望的空间宣告——他,拒绝屈服!
他艰难地挪动到一面剥落尤其严重的墙面前,伸出手,不顾那墙壁仿佛活物般传来的抗拒感,用力擦开厚厚的灰尘。
就在小夏的身影即将再次消失在楼梯上方,循环即将再次重置的前一刹那——
他的手指,在斑驳的墙皮下,触碰到了一个与周围粗糙水泥截然不同的、冰冷、光滑、带着细微链节触感的物体。
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循环的终点近在咫尺,无力的绝望感如同巨浪般再次拍来。
但这一次,在那绝望的浪潮底部,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硬的异物感,如同深海中的礁石,悄然浮现。
他没有找到挂坠。
但他似乎,触碰到了这个循环牢笼的,第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