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的仇不能不报。”黄雪梅看了他一眼,浅尝一口茶水,放下茶盏时,瓷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响,“念在你无大错,看在那丫头份上……”
“???”老烈火猛地抬头,急切地等着下文,权杖顶端的火焰纹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影。
“你废去武功,便可留你性命。”
老烈火脸色一垮,却不敢太过表露。能留条命已是幸事,至少比那几个仇家强多了。正思忖间,黄雪梅又道:“你先随我去监斩鬼圣三人,等我弟弟与你徒弟完婚,烈火宫便交给她打理吧。”
“我?”
老烈火握着权杖的指节泛白,红袍下摆被穿堂风扫得贴在脚踝上。烈火宫历代攒下的玄铁、火玉,还有他钻研半生的掌谱孤本,此刻都成了宝贝徒弟婚事的添头——说是交给谭月华,可天龙门那位姑娘的手段,哪里有半分让权的意思?他喉结滚了滚,想笑,嘴角却扯成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掌心的厚茧蹭过权杖上雕刻的火焰纹,那是烈火宫的徽记,此刻摸起来竟像烧红的烙铁。
“……好。”半响才从齿缝里挤出个字,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罢了,比起鬼圣他们身首异处,他这宝贝徒儿外加一个烈火宫,能换来活命之机,终究还是赚了。只是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些被搬空的宝库、被收走的秘籍,心口那股堵得慌的气,怕是要在五脏六腑里烧上大半辈子。
艳妮与黄雪梅帮吕麟定下婚后,便离开了烈火宫,老烈火也一并同行。谭月华则留了下来,开始接手烈火宫的一应事务。
众人回到苏州时,正撞见吕麟父子,还有个顶着一头鸡毛的肥胖老头。三人望着人群中的黄雪梅,脸上是期待混着尊敬,又带着几分不敢近前的局促。黄雪梅也望着他们,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漫出来,生怕对方不认她。
“姐姐!”
最后还是吕麟上前一步,叫出了口。
“弟弟!”黄雪梅再也忍不住,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对方。
艳妮在旁看着,撇了撇嘴,转身便走。她最不喜这般场景,总会勾起身故的父母,搅得她多年修炼的平静心境起了波澜——这于她的功夫而言,无异于在心态上破了功。她径直寻了家茶馆,临窗坐下,自斟自饮。
次日,鬼圣、赫青花和韩逊被押了出来,要在苏州街头公开问斩。这三人在地牢里没受什么苛待,却没一日安宁,整日互相埋怨。
“鬼圣,若不是你疯疯癫癫跑来苏州惹事,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还不是你先偷袭我?”
“都说了不是我,你这人怎么就听不进?”
“别吵了!烦死了!都要砍头了,还哔哔个没完!”
“你赫青花又是什么好东西?也配说我们?”
“最可恶是老烈火!当年就瞧他不对劲,如今监斩我们的,居然是这老东西!”
艳妮没去韩逊府,只在茶楼窗前看着三人被押过街道,离得近了,连他们的争吵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烈火站在刑场高台上,脸色本就难看,听着这通互相攀咬,先前那点尴尬竟渐渐散了,只剩一片漠然。
苏州城早得了消息,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连官府都派了人来,为这场非官方的斩首维持秩序。随着午时三刻越来越近,那三人的脸色越发灰败,脾气也躁得像要炸开来。
“这三个祸害总算要斩了!好!我家姑奶奶的弟弟的小姨,就是被韩逊糟蹋的,畜生不如!今日真是老天开眼,报应来了!”
“对对对!我家三舅媳妇的妹妹也被他抢去,不堪受辱自尽了!”
周遭百姓的议论声浪渐高,说的都是韩逊这些年的恶行。
“时辰到,斩首!”
随着一声喝令,午时三刻的日头正烈。鬼圣三人的血溅在青石板上时,老烈火的权杖“咚”地戳在地上,指缝里沁出冷汗。
黄雪梅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三颗滚落的头颅,也没理会台下高呼“报应”的人群,只转身看向老烈火,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该你了。”
他没躲,反倒挺了挺脊背,闭了眼。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未降临,只觉丹田处一阵空茫——半生苦修的内力像被捅破的沙袋,顺着经脉一点点漏光。
红袍下的手开始发颤,再也握不住权杖,那根刻满火焰纹的玄铁杖“哐当”落地,滚到刑场边缘,沾了些暗红的血渍。
“从今往后,你只是个寻常老者。”黄雪梅的声音隔着风飘过来,“烈火宫的事,不必再挂心。”
老烈火伸手去够权杖,指尖却在离杖身寸许处停住。没了内力支撑,这玄铁玩意儿重得像座山。
他终究是松了手,踉跄着后退半步,望见谭月华从人群里走出,身后跟着天龙门的弟子,被簇拥着,如众星捧月。
婚礼办得热闹,苏州城里红绸漫天。谭月华穿着烈火宫的嫁衣,凤冠上的火玉映得她脸膛发红,给吕麟递酒时,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袖——她刚得了信,天龙门派来的“辅佐”弟子,已将烈火宫最后一间秘库封了。
吕麟似未察觉,举杯时眼里满是笑意:“往后,我与月华共掌烈火宫。”
黄雪梅在席上点头,端着酒杯的手不经意间碰了碰鬓角的银簪——那是她母亲留下的物件,此刻凉得刺骨。
老烈火坐在角落,面前的然酒杯始终未动,望着两个年轻人交拜,忽然想起谭月华初入师门时,拿根木棍学练烈火掌的模样,喉结不由得滚了滚。
艳妮坐在另一桌,夹了口菜慢慢嚼着,热闹的喜事,仿佛与之毫无关系一般。周遭的喧闹像隔了层纱,她眉眼平静,瞧着竟与这满堂喜庆格格不入。
三日后,天龙门新立的山门柱上,红绸还在晨风里飘扬,檐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响,倒衬得门前的安静格外沉。
艳妮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裙角像被风吹散的雾,她抬手挥了挥,声音轻得像羽毛:“以后……可别再哭了。”
黄雪梅望着她一点点融进天光里,指尖攥皱了袖角,方才强忍着没掉的泪,这会子终于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两个小小的湿痕。
身后吕麟和谭月华相顾无言,只有山风卷着新栽的松柏气息,漫过每个人的衣角——仇了结了,人却要散了,这重建的山门里,终究藏着一半圆满,一半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