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阳郡府的青石板地面积着未干的水渍,倒映出赵范焦躁徘徊的身影。他第三次展开那卷用交州新币结算的盐税账簿,指尖在“三千贯”这个数字上反复摩挲,仿佛要擦去什么不祥的印记。
“太守还在犹豫?”樊氏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刚煮好的茶香,“今早市面上海盐已占九成,徐家的盐仓今早挂牌转售了。”
赵范猛地抬头:“张怿那边......”
“长沙的聘礼车队在衡阳被山洪所阻。”樊氏将茶盏轻放在案上,“倒是交州的军粮车队,今晨已到城外三十里。”
这话像记重锤。赵范跌坐席上,官袍下摆扫翻了茶盏都浑然不觉。滚烫的茶水在账簿上洇开,墨迹晕染的“三千贯”仿佛在嘲笑他的挣扎。
这时府门外传来喧哗。王平带着两名无当飞军大步走入,铁甲上还沾着晨露。
“奉甄夫人令,护送太守巡视盐场。”王平的声音如同他腰间佩刀般冷硬,“另外,昨夜抓获三名江东细作,供认受吴巨指使。”
赵范脸色煞白。吴巨这个名字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里所有暗格——那些私授的盐引、来路不明的金银、以及酒后吐露的狂言......
“本官...本官这就更衣。”他扶着案几起身,双腿还在发颤。
桂阳盐场此刻正迎来前所未有的忙碌。甄若站在新砌的盐仓前,看着雪白的盐粒如瀑布倾泻。几个老盐工捧着新领的工钱,对着阳光辨认钱币上的龙纹。
“夫人,按新法计算,本月产盐量翻了两番。”工曹吏捧着账册,声音因激动发颤,“若是全年......”
“若是全年,桂阳可成荆南盐都。”甄若截过话头,目光扫过远处逡巡的豪强家丁,“传令下去,盐工月钱再加三成,但必须用新币发放。”
这道命令像块巨石砸进池塘。当日下午,甄氏钱庄前挤满了兑换新币的百姓,而几家坚持收五铢钱的米行很快门可罗雀。
暮色降临时,赵范终于出现在盐场。他官服齐整,但眼下乌青泄露了整夜未眠的疲惫。
“太守来得正好。”甄若指向盐山,“按新制,官仓可得四成盐利。若将这些海盐销往零陵、武陵......”
“夫人!”赵范突然打断,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今早到的,吴巨亲笔。”
信上只有八个字:“唇亡齿寒,早作打算。”
甄若轻笑出声,腕间算盘随笑声轻响:“吴太守自身难保,倒有闲心提醒旁人。”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铜钱放在赵范掌心,“太守不妨看看钱孔。”
赵范凑近烛光,只见钱孔内壁刻着细如发丝的小字:“吴私开银矿,罪证已达龙编。”
铜钱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在青石地上滚出清脆的声响。
“本官...愿签盐约。”赵范颓然坐倒。
当夜子时,桂阳城头悄然升起一面潜龙旗。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苍梧太守府内,吴巨正对着一箱银锭发呆。窗外忽然传来布谷鸟叫——三长两短,这是他等了三日的信号。
他急切地推开窗,却见王平站在月光下,手中弩箭闪着寒光。
“吴太守。”王平的声音比夜风更冷,“主公问您,是要九族的性命,还是要江东的空头许诺?”
而在洞庭湖的浓雾中,丁奉正在清点军械。他故意将三艘楼船的缆绳系得过紧,又在弩机齿轮间撒了细沙。
“校尉,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亲兵担忧地问。
丁奉望向桂阳方向:“吕岱要的是替罪羊,我们给他便是。”
晨光刺破浓雾时,桂阳城的第一个新币结算日开始了。赵范站在城楼上,看着百姓用龙纹钱币换米买盐,忽然对樊氏叹道:“这交州新币...比刀剑还好用。”
樊氏为他披上外袍:“因为刀剑只能让人低头,而钱币...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弯腰。”
远处山道上,甄若的车队正驶向零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