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暮春,空气中弥漫着樟木与江水交融的气息。将军府议事堂内,冰鉴散出的丝丝凉意,却未能驱散弥漫在巨大舆图前的凝重。刘封的目光越过象征江淮防线的密集标识,久久凝视西侧那片被层叠山形符号覆盖的区域——益州。江东烟雨已定,但棋盘上最关键的一子,仍悬于这“天府之国”。
“主公,”军师将军庞宏的声音沉稳响起,他手中的紫檀木杆精准地点在成都方位,“诸葛亮治蜀,外结南蛮,内修政理,虽民力疲敝而号令严明。其六出祁山,志在克复中原。今我虽据荆扬,然若与曹魏争锋于中原腹地,蜀汉之向背,关乎全局。其为臂助,我可无西顾之忧;其若为敌,则荆襄腹背受敌,大势去矣。”
刘封微微颔首,指尖虚划着舆图上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蜀道险关:“孔明,天下奇才,非孙仲谋可比。与之争锋,智者不为。然则,当以何策待之?是遣使通好,晓以唇亡齿寒之大义?还是陈兵巴东,示之以雷霆万钧之威?”他的问题,抛给了身旁最重要的两位谋臣。
镇军大将军陆逊沉吟道:“主公,逊以为,对蜀汉宜以‘礼’为先,‘势’为辅。诸葛亮明察秋毫,若纯以兵威相胁,恐迫其与曹魏暗通款曲,弄巧成拙。当先遣重臣,赍厚礼,赴成都,申明两家共扶汉室、同讨国贼之志。同时,”木杆移至永安、白帝城一带,“令王平将军整饬军容,巡弋边境,使其知我兵精粮足,战具修利。如此恩威并施,方为上策。”
“伯言老成谋国。”庞宏表示赞同,随即转向刘封,神色肃然,“此番出使,非比寻常。诸葛亮乃谨慎明智之士,寻常说客难动其心。使者须兼具胆识、辩才与威望,既能透彻剖析天下大势,又能临机应变,洞察对方心意。寻常官吏,恐难当此重任。”
刘封目光扫过两位心腹,最终定格在庞宏身上,语气决断:“庞师,此事关乎国运,非你亲往,孤心难安。唯有你亲赴成都,面见诸葛孔明,陈说我方诚意与利害,方能取信于彼。”
此言一出,陆逊略显惊讶,但细思之下亦觉合理。庞宏作为刘封麾下首席谋士,地位尊崇,其亲自出使,本身即是最高规格的诚意。庞宏本人亦无推辞,躬身应道:“主公信重,宏虽才疏学浅,敢不竭尽全力?必当亲赴蜀中,说动诸葛孔明,与我结盟。”
“好!”刘封抚掌,“有庞师亲往,此事成算大增。孤即授你全权,一应礼仪器仗,皆按最高规格备办。另,传令王平,荆西各部谨守关隘,加强巡哨,未有命令,绝不可擅启边衅,然军容务必整肃,以显我军威。”
“臣遵命!”庞宏与陆逊齐声领命。
战略既定,众臣散去筹备。华灯初上,刘封信步走向甄若所居的庭院。月色下的玉兰散发着幽香,甄若正于灯下批阅漕运账册,见刘封到来,便放下朱笔,含笑相迎。
“封哥眉宇间隐有倦色,可是西蜀之事劳心?”甄若递上一盏温热的羹汤,轻声问道。她虽不直接参与决断,但对军政大事的脉络始终清晰。
刘封接过汤盏,叹道:“然也。今日定策,联蜀以抗曹。然诸葛亮乃人杰,其心志坚毅,蜀道又艰险异常,虽已决意遣庞师亲往,心中仍不免忐忑。”他将议事详情娓娓道来。
甄若静听完毕,柔声道:“庞师老成持重,智计深远,由他出使,确是最佳人选。诸葛亮以兴复汉室为毕生之志,其心可敬。我朝遣庞师这般重臣,示之以最大诚意,更辅以共同抗曹之大义,成功的把握很大。妾身以为,关键在于让诸葛亮相信,与我朝结盟,非但不是背离汉室,反而是汇聚南方之力,共图大业的唯一正道。”
刘封闻言,心中阴霾顿散,握紧甄若的手:“若儿此言,真如醍醐灌顶!与诸葛亮这等人物打交道,唯有以诚相待,以大势相喻。庞师此行,正可彰显此意。”
甄若浅笑:“封哥向来善于识人用人,庞师必不辱使命。妾身只望使者一路平安,蜀道艰难,更需谨慎。”言语间流露出真切的关怀。
与此同时,太傅府中,庞宏正对灯独坐。案上铺着蜀地山川图志与诸葛亮历年奏疏文章的抄本。他深知此行不仅是一次外交任务,更是一场智慧与意志的较量。需要说服的,是一个同样洞察世事的顶尖智者。庞宏仔细推敲着见面时的措辞,权衡着利益让步的底线,务求在维护本方核心利益的同时,能为两家找到一个稳固的同盟基石。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看到了成都那座庄严的丞相府。
金陵月色笼罩着沉寂的城池,而一股决定南方命运的外交潜流,已悄然向西涌动。西顾蜀道,一段新的传奇,正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