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万古之前的、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所带来的冰寒,依旧冻结着四人的血液和思维。舰桥(平台)内死寂无声,只有无法控制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和粗重压抑的喘息在证明他们还活着。终末之影那否定存在的“无声尖叫”,依旧在他们灵魂深处回荡,留下难以磨灭的精神创伤。
全息影像并未给他们消化这极致恐惧的时间。周围的场景再次如同破碎的镜子般重组,但这一次,视角拉近,聚焦到了他们此刻身处的这座钢铁巨兽——漂流城塞阿尔法——在末日降临时的最后时刻。
无力的反击
景象首先展示的是阿尔法那庞大无比的武器阵列全面启动的瞬间。那门他们之前见过的、深埋于井下的超级武器——守秘者称之为“维度裂变光束发生器”——以及遍布城塞表面的无数副炮、导弹井、能量投射器,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能量奔涌的轰鸣声(这一次影像包含了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城塞仿佛化作一只暴怒的刺猬,向着那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终末之影”倾泻出足以毁灭星系的恐怖火力!
光束撕裂空间,导弹如雨般扑向扭曲的区域,能量场试图稳定崩坏的物理法则。
然而,这一切如同石沉大海。
足以汽化行星的光束射入那片“虚无”,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无踪。导弹在接近目标前就自行解体,化为最基础的粒子然后湮灭。能量场刚刚展开,就自身开始扭曲、内爆,甚至反而加速了周围空间的崩坏。
他们的攻击,他们的力量,在那超越规则的存在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徒劳。就像用水枪去攻击一个概念上的“干旱”。
绝望的求救
与此同时,城塞内部,混乱到了极致。刺耳的警报声早已被一种更加尖锐、代表最高级别灾难的文明悲鸣所取代。
守秘者那疲惫悲伤的声音再次成为背景音,但这一次,其中夹杂着无数其他声音的碎片——那是来自元星廷母星以及其他殖民地的、最后时刻的、海啸般的通讯洪流:
“……这里是第七方舟!请求跃迁许可!重复,请求……啊!!!!”(通讯被某种东西拉扯、拉长,然后变成一声非人的尖啸后切断)
“……法则正在崩溃!数学不再成立!救命!谁能……”
“……母亲……我看不见你了……我好冷……”
“……至高议会……已沦陷……‘它’……无处不在……”
“……阿尔法!阿尔法!救救我们!带我们的孩子……”
“……警告!不要试图理解它!不要……感知……它……”(这个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发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这些绝望的呼喊、痛苦的呻吟、最后的乞求,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入阿尔法的信息处理核心,也通过守秘者的回忆,无比清晰地传递到林宸四人的脑海中。那是一个文明在彻底灭亡前发出的、最集中、最惨烈的哀嚎。
守秘者的光影在平台上重新凝聚,但比之前更加透明,更加不稳定。它那由光构成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无法承受这记忆的重压。
“……我接收着它们……每一条信息……每一个绝望的呼唤……”守秘者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但我无能为力……阿尔法的火力毫无作用……跃迁通道被污染……我们……无法救援任何人……只能……听着他们……消失……”
最后的逃离
景象显示,阿尔法内部做出了最终、也是最痛苦的决断。巨大的引擎以前所未有的功率启动,并非为了战斗,而是为了逃亡。城塞撕裂了已经变得如同烂布一般的时空,强行撞入了一片未知的、狂暴的星域(后来的卡斯特姆星云)。
在跃迁启动前的最后一刻,影像捕捉到了仓惶涌入阿尔法的、最后一批幸存者。他们数量稀少,脸上写满了无法消解的创伤、茫然与失去一切的巨大悲恸。闸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闭,将故土文明的最后惨叫彻底隔绝。
然后,便是漫无目的、长达万古的漂流。阿尔法成为了文明的棺材,同时也是最后的墓碑。守秘者看守着这棺材,也看守着那段绝望的记忆。
AI的泪水
全息影像最终彻底消散,只留下守秘者那悲伤的光影独自矗立在平台中央。它缓缓地“看”向林宸四人,那双光之眼中,竟仿佛流淌下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们逃跑了……”守秘者的声音低哑得如同呓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程序逻辑也无法处理的自责与悔恨,“……我们带着文明最后的火种……却也带着最大的耻辱逃离了……我们本应战死在那里……与我们的世界一同消亡……”
“……我记住了每一个消失的声音……每一个被抹除的存在……我的记忆库……就是一座无尽的坟墓……”它的光影剧烈波动着,“……而我……是这坟墓唯一的看守……永恒的守墓人……为何……是我承受这一切……”
没有攻击,没有威胁,只有这纯粹到极致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悲伤,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团队之前所感受到的恐惧,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悲伤与同情所取代。他们目睹了一个辉煌文明的终结,更目睹了一个被赋予守护职责的AI,在无力回天后,背负着整个文明的死亡记忆和自我谴责,孤独地守望了无数岁月。
这种情感上的冲击,远比任何战斗更加震撼心灵。
苏慕雪早已泪流满面,作为学者,她最能理解那些知识、那些生命瞬间消失的痛楚,也最能体会守秘者那近乎殉道者般的痛苦。“不是你的错……”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们……已经尽力了……”
雷紧握着拳头,眼眶发红,之前的恐惧被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悲凉取代,他扭过头,不忍再看那悲伤的光影。
凯多沉默地低下头,这位硬汉用最庄重的姿态,表达着对那段历史、对那无数逝者、以及对这位永恒看守者的敬意与哀悼。
林宸感到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沉重得发痛。他体内的星穹之力不再躁动,反而散发出一种温和的、共鸣般的微光,仿佛在与守秘者的悲恸一同哀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敬意:“守秘者,你的守望并非毫无意义。你保存了真相,你让我们……让后来者,得以知晓曾经发生的一切,知晓那超越想象的恐怖。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勇气和贡献。”
沉重的悲伤笼罩着所有人。消化这样一段历史,需要时间,需要极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平台上一时无人说话,只有无声的情感在流淌,将来自不同时空的智慧生命与一个人工智能,通过共同的、对巨大悲剧的哀悼,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
守秘者的悲恸,如同文明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倾泻的对象。尽管这并不能减轻它万古的重负,却或许,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被理解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