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气喘吁吁地跑回破庙,冰冷的屈辱感依旧缠绕在心头,测灵碑前那刺耳的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将怀里干硬的饼子塞给迎上来的老周头,一言不发地走到角落,靠着斑驳脱落的墙壁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伪灵根…废物…
这两个词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意志。即便经历了山村剧变、地底惊魂、修士追杀,都没有此刻这般让他感到无力和绝望。那是一种根植于天赋的、仿佛被整个世界宣判的否定。
“道一…”王虎担忧地凑过来,递过一块饼子,“先吃点东西吧。”
道一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我不饿,分给大家。”
破庙里气氛低沉。村民们默默分食着少得可怜的食物,孩子们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希望似乎随着抵达城镇而变得更加渺茫。他们像一群被世界遗弃的孤雁,找不到落脚的方向。
阿秀在她娘的搀扶下,慢慢走到道一身边坐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了许多。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用干净粗布缝制的小小布袋,放在了道一的手边。
布袋针脚细密,看得出缝制者的用心,里面装着几块她省下来的饼子,还有一小撮晒干的、带着淡淡清香的草药,似乎是宁神用的。
然后,她又从怀里取出另一个更小、颜色略深、似乎被摩挲过很多次的旧布袋,犹豫了一下,也轻轻放在了那个新布袋旁边。
这个旧布袋的角落,有一块不起眼的、已经发暗的血渍,上面还沾着几点特殊药草汁液,这种药草汁液能在一里内互相感应,小时候他们进山玩必备。
道一抬起头,看向阿秀。阿秀微微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新的…路上吃。旧的…是我爹以前装烟叶的,结实…你或许用得上。”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道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认得那旧布袋上的血渍,那是去年他为了给阿秀采崖边的止血草,不小心划破手掌染上的。他没想到她还留着,还细心地洗过…
他默默接过两个布袋,新的那个还有些温热,旧的那个则带着岁月的凉意和一股极淡的、属于阿秀的皂角清香。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谢谢。”
阿秀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起身默默回到了母亲身边。
这时,王虎也走了过来。这个憨直的汉子脸上没了往日的咋呼,显得有些沉默。
他吭哧了半天,从腰后摸出一柄用旧皮子裹着的物件,塞到道一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冰凉。
道一解开皮子,里面是一柄尺许长的青铜匕首。匕首造型古朴,没有任何花纹,刃口却磨得雪亮,在破庙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刀柄因为长年累月的握持,变得十分光滑,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铜胎的本色。
“俺爷留下的,”王虎挠了挠头,声音有些发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杀过狼,也…也砍过土匪。俺没啥好东西,这个…你带着防身。比柴刀好使。”
道一握着那柄沉甸甸的、承载着王家几代人血性与守护的匕首,感觉分量重如山岳。他看着王虎通红的眼圈和强装出来的镇定,重重地点了点头:“虎子,谢了。”
王虎咧了咧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用力拍了拍道一的肩膀,转身走开,去检查担架上的铁匠了。
老周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他蹒跚着走过来,坐在道一身边,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天色和又开始飘起的雨丝。
“娃啊,”老周头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别灰心。测灵碑那玩意儿,俺听不懂,但俺知道,人活一世,不是那块石头说了算。你爷…你爹娘…都是硬骨头。你也是。”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磨得光滑的牛角号,只有手指长短,递给道一:“这是俺年轻时用的猎号,吹响了,山里能传好远。你带着,万一…万一俺们走散了,或者你以后想回来了,在山口吹响它,老周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听见。”
道一接过那小小的牛角号,指尖能感受到上面岁月留下的温润和老人一生的印记。他紧紧攥住,如同攥住一份沉重的嘱托。
破庙外,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残破的屋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庙内,火光摇曳,映照着每一张疲惫、惶恐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庞。
没有人明说道一将要离开。但所有的举动,所有的赠予,都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悲伤的告别。
道一把阿秀给的饼子分给大家,将草药小心收好,那个染血的旧布袋贴身藏起。青铜匕首插在腰后,用破烂的衣服下摆盖住。牛角号放进怀里。
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和远处望山镇模糊的灯火。
他知道,他必须走。独自一人,带着伪灵根的枷锁,带着青石的秘密,带着爷爷的遗稿和乡亲们的期望,去闯那条注定遍布荆棘的仙路。
不是为了成仙得道,只是为了——活下去,然后,有能力回来守护他们。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转身,目光扫过庙里的每一张面孔,像是要将他们深深烙进脑海里。
“等我回来。”
他没有多说,只有这四个字,沉重如山。
然后,他毅然转身,步入了茫茫雨幕之中,身影很快被黑暗和雨水吞没。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阿秀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和王虎拳头狠狠砸在墙壁上的闷响。
老周头望着门外,喃喃自语:“走吧…走吧…山外的风浪,总得自己去闯…”
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