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一道恭敬却不容忽视的通传声:
“公子,三长老座下清风童子求见,言三长老有请公子往‘戒律堂’偏殿一叙。”
声音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赵天龙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但也让他眼底的阴鸷瞬间凝结成冰。
戒律堂?三长老?
他缓缓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怒意压回心底最深处。脸上的狰狞迅速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无懈可击的淡漠。
只是那抿紧的唇线和过于平静的眼神,透露出其下的暗流汹涌。
“知道了。”他淡淡回应,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清越,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扇子碎片,径直走向殿内一侧的静室。很快,他换了一身样式更简洁、仅在内襟绣有暗蛟纹路的墨绿长袍走了出来,发丝一丝不苟,唯有指尖那抹未能完全掩饰的、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蔻丹,残留着些许痕迹。
戒律堂偏殿,不似天枢主殿那般灵雾缭绕、仙气缥缈,反而透着一股庄严肃穆、甚至有些压抑的气息。
青黑色的石板地面光可鉴人,两侧矗立着代表宗门戒律的石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宗门法规。
三长老并非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望着窗外种植的几株苍劲的古松。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灰色道袍,气息渊深如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龙来了。”三长老没有回头,声音平和,却自带分量。
“三长老。”赵天龙微微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恭敬却疏离。
“坐吧。”三长老这才转身,指了指旁边的蒲团,自己先在上首坐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赵天龙身上,似乎只是随意打量,却又仿佛能看透一切。
“听说,最近西北方向不太平静。”三长老开口,语气像是闲话家常,“安凉郡那边,赵家的人手调动颇为频繁,甚至……似乎还与几个外门弟子的失踪有些牵扯?”
赵天龙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劳三长老挂心。不过是家族内部的一些琐事,清理几个不听话的旁系分支,动静大了些,惊扰宗门,是天龙的不是。至于外门弟子失踪……竟有此事?天龙倒未曾听闻,或许是在外历练遭遇了不测,可惜了。”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家族内部事务,将自己和宗门撇得干干净净。
三长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赵天龙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那点心思早已被对方洞悉。
半晌,三长老才缓缓道:“宗门自有宗门的法度,世家亦有世家的规矩。然,规矩之内,方得自在。越了线,便是劫数。”
他语气依旧平和,但“劫数”二字,却让赵天龙眼角微微一跳。
“天龙谨记三长老教诲。”赵天龙低头应道。
“嗯。”三长老点了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提,转而道,“近来修炼可还顺利?天枢峰灵气虽盛,亦需沉心静气,方是正道。外物虽好,过犹不及。有些东西,缘法未到,强求反噬其身。”
这话,意有所指,几乎点明了“源胎”之事。
赵天龙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谦逊:“多谢三长老指点。天龙近日修炼确实偶有焦躁之感,或许是急于求成了。至于外物……不知三长老所指为何?”
三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守拙当年,天资虽钝,于地脉一道却有其独到之处,心性亦算坚韧。可惜,执念太深,终是走错了路,辜负了厚土峰的传承,也险些为宗门招来大祸。”
他提到守拙,提到厚土峰,这几乎是在挑明那层窗户纸了!
赵天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惋惜之色:“守拙师叔祖之事,天龙亦曾听闻,实乃宗门之憾。正因如此,我等后辈更应引以为戒,恪守门规,以宗门大局为重。”他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维护宗门利益的制高点上。
三长老看着他,目光似乎掠过他故作镇定的脸,落在他微微蜷缩、试图掩饰的指尖上,最终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罢了,你去吧。好自为之。”
“是,天龙告退。”赵天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然后保持着平稳的步伐,一步步退出了戒律堂偏殿。
直到走出戒律堂的范围,远离了那股无形的压力,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已渗出薄薄一层冷汗。和三长老这种老狐狸打交道,每错一句话,便会万劫不复。
“老东西!要不是你先突破元婴,我叔叔岂会被压一头。”他在心中暗骂,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句句敲打,字字警告,还想用守拙那个废物的例子来敲打他?真是笑话!
守拙失败,是因为他蠢!因为他只是个伪灵根的废物!空守宝山而不自知,甚至妄图以那点微末力量反抗宗门,不是找死是什么?
而他赵天龙,是天才!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源胎”这等天地奇物,应该为他所用!宗门那些老朽的、迂腐的规矩,迟早会被他踩在脚下!
三长老的警告非但没能让他收敛,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和狠厉决绝。
他快步回到天枢殿,一道又一道命令迅速而隐秘地发出。
“告诉影卫,不惜一切代价,最快速度找到人,拿到东西!允许动用‘燃血符’和‘锁魂盘’!”
“通知安插在黑风山脉附近‘散修盟’里的人,悬赏五千下品灵石,征集任何关于可疑年轻修士的消息,特别是擅长土系法术或使用奇特毒物的!”
“让郡城赵家,把‘那个东西’准备好,必要时……我要亲自去一趟!”
一道道指令,织成一张更加严密、更加恶毒的网,撒向黑风山脉。
做完这一切,他独自站在空荡的大殿中,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平复。愤怒和焦躁被一种冰冷的、不计后果的偏执所取代。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印痕,还有那抹刺眼的蔻丹红。
“妹妹……”他忽然极其低声地喃喃自语,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和脆弱,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躲在柜子里无助的孩子,
“你看……所有人都想抢走我们的东西……哥哥不会让任何人抢走……绝不会……”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影,如同飘落的尘埃,悄无声息地穿过大殿的防护阵法,落在了他面前的青玉案上。
那是一枚……灰色的纸鹤。
纸鹤上,没有任何灵力标记,只有一股极淡极淡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阴冷气息。
赵天龙瞳孔骤缩,猛地抬头四顾,殿内空无一人。是谁?竟能无声无息将东西送入他的天枢殿?
他警惕地用灵力包裹住手指,小心翼翼地点向那灰色纸鹤。
纸鹤无声地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墨迹淋漓、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小字,字迹张狂而邪异:
“戏,好看吗?小心……玩火自焚。”
没有落款。
但赵天龙瞬间就认出了这股气息——那个神秘的灰袍人!
他果然一直在暗中窥伺!他甚至知道自己刚刚和三长老的会面!这句“玩火自焚”,是警告?还是嘲讽?
赵天龙死死盯着那行字,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戏弄、无法掌控的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